聊齋志異·小謝

聊齋志異·小謝

清代蒲松齡所著的短篇小說
《聊齋2》取材自中國古代民間神鬼傳說,經想象成篇,内容大多借神鬼故事,影射社會現實。全劇共分為六個單元。《小謝》是其中之一。選自《聊齋志異》作者:蒲松齡(1640-1715),字留仙、劍臣,号柳泉居士,世稱聊齋先生,清代著名文學、小說家,山東省淄川縣蒲家莊人。當代傑出文學家郭沫若對他寫的《聊齋》,評價是“寫人寫鬼高人一籌,刺貪刺虐入骨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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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品名稱:聊齋志異·小謝
  • 創作年代:清代
  • 作品出處:聊齋志異
  • 作者:蒲松齡

介紹

原文

渭南部郎第,多鬼魅,常惑人,因徙去。留蒼頭門之而死,數易皆死,遂廢之。裡有陶生望三者,夙倜傥,好狎妓,酒闌辄去之。

友人故使妓奔就之,亦笑内不拒,而實終夜無所沾染。常宿部郎家,有婢夜奔,生堅拒不亂,部郎以是契重之。家綦貧,又有“鼓盆之戚”;茅屋數椽,溽暑不堪其熱,因請部郎假廢第。部郎以其兇故卻之,生因作《續無鬼論》獻部郎,且曰:“鬼何能為!”部郎以其請之堅,諾之。

生往除廳事。薄暮,置書其中,返取他物,則書已亡。怪之,仰卧榻上,靜息以伺其變。食頃,聞步履聲,睨之,見二女自房中出,所亡書送還案上。一約二十,一可十七八,并皆姝麗。逡巡立榻下,相視而笑。生寂不動。長者翹一足踹生腹,少者掩口匿笑。生覺心搖搖若不自持,即急肅然端念,卒不顧。

女近以左手捋髭,右手輕批頤頰作小響,少者益笑。生驟起,叱曰:“鬼物敢爾!”二女駭奔而散。生恐夜為所苦,欲移歸,又恥其言不掩,乃挑燈讀。暗中鬼影僮僮,略不顧瞻。

夜将半,燭而寝。始交睫,覺人以細物穿鼻,奇癢,大嚏,但聞暗處隐隐作笑聲。生不語,假寐以俟之。俄見少女以紙條拈細股,鶴行鹭伏而至,生暴起诃之,飄竄而去。既寝,又穿其耳。終夜不堪其擾。雞既鳴,乃寂無聲,生始酣眠,終日無所睹聞。

日既下,恍惚出現。生遂夜炊,将以達旦。長者漸曲肱幾上觀生讀,既而掩生卷。生怒捉之,即已飄散;少間,又撫之。生以手按卷讀。少者潛于腦後,交兩手掩生目,瞥然去,遠立以哂。生指罵曰:“小鬼頭!捉得便都殺卻!”女子即又不懼。因戲之曰:“房中縱送,我都不解,纏我無益。”二女微笑,轉身向竈,析薪溲米,為生執爨。生顧而獎之曰:“兩卿此為,不勝憨跳耶?”俄頃粥熟,争以匕、箸、陶碗置幾上。

生曰:“感卿服役,何以報德?”女笑雲:“飯中溲合砒、酖矣。”生曰:“與卿夙無嫌怨,何至以此相加。”啜已複盛,争為奔走。生樂之,習以為常。

日漸稔,接坐傾語,審其姓名。長者雲:“妾秋容喬氏,彼阮家小謝也。”又研問所由來,小謝笑曰:“癡郎!尚不敢一呈身,誰要汝問門第,作嫁娶耶?”生正容曰:“相對麗質,甯獨無情;但陰冥之氣,中人必死。不樂與居者,行可耳;樂與居者,安可耳。如不見愛,何必玷兩佳人?如果見愛,何必死一狂生?”二女相顧動容,自此不甚虐弄之。然時而探手于懷,捋褲于地,亦置不為怪。

一日,錄書未卒業而出,返則小謝伏案頭,操管代錄。見生,擲筆睨笑。近視之,雖劣不成書,而行列疏整。生贊曰:“卿雅人也!苟樂此,仆教卿為之。”乃擁諸于懷,把腕而教之畫。秋容自外入,色乍變,意似妒。小謝笑曰:“童時嘗從父學書,久不作,遂如夢寐。”秋容不語。生喻其意,僞為不覺者,遂抱而授以筆,曰:“我視卿能此否?”作數字而起,曰:“秋娘大好筆力!”秋容乃喜。

于是折兩紙為範,俾共臨摹,生另一燈讀。竊喜其各有所事,不相侵擾。仿畢,祗立幾前,聽生月。秋容素不解讀,塗鴉不可辨認,花判已,自顧不如小謝,有慚色。生獎慰之,顔霁。二女由此師事生,坐為抓背,卧為按股,不惟不敢侮,争媚之。逾月,小謝書居然端好,生偶贊之。

秋容大慚,粉黛淫淫,淚痕如線,生百端慰解之乃已。因教之讀,穎悟非常,指示一過,無再問者。與生競讀,常至終夜。小謝又引其弟三郎來拜生門下,年十五六,姿容秀美,以金如意一鈎為贽。生令與秋容執一經,滿堂咿唔,生于此設鬼帳焉。部郎聞之喜,以時給其薪水。積數月,秋容與三郎皆能詩,時相酬唱。小謝陰囑勿教秋容,生諾之;秋容陰囑勿教小謝,生亦諾之。一日生将赴試,二女涕淚相别。

三郎曰:“此行可以托疾免;不然,恐履不吉。”生以告疾為辱,遂行。先是,生好以詩詞譏切時事,獲罪于邑貴介,日思中傷之。陰賂學使,誣以行簡,淹禁獄中。資斧絕,乞食于囚人,自分已無生理。忽一人飄忽而入,則秋容也,以馔具饋生。相向悲咽,曰:“三郎慮君不吉,今果不謬。

三郎與妾同來,赴院申理矣。”數語而出,人不之睹。越日部院出,三郎遮道聲屈,收之。秋容入獄報生,返身往偵之,三日不返。生愁餓無聊,度日如年。忽小謝至,怆惋欲絕,言:“秋容歸,經由城隍祠,被西廊黑判強攝去,逼充禦媵。秋容不屈,今亦幽囚。妾馳百裡,奔波頗殆,至北郭,被老棘刺吾足心,痛徹骨髓,恐不能再至矣。”因示之足,血殷淩波焉。出金三兩,跛踦而沒。部院勘三郎,素非瓜葛,無端代控,将杖之,撲地遂滅,異之。

覽其狀,情詞悲恻。提生面鞫,問:“三郎何人?”生僞為不知。部院悟其冤,釋之。既歸,竟夕無一人。更闌,小謝始至,慘然曰:“三郎在部院,被廨神押赴冥司;冥王因三郎義,令托生富貴家。秋容久锢,妾以狀投城隍,又被按閣不得入,且複奈何?”生忿然曰:“黑老魅何敢如此!明日仆其像,踐踏為泥,數城隍而責之。案下吏暴橫如此,渠在醉夢中耶!”悲憤相對,不覺四漏将殘,秋容飄然忽至。兩人驚喜,急問。

秋容泣下曰:“今為郎萬苦矣!判日以刀杖相逼,今夕忽放妾歸,曰:‘我無他意,原亦愛故;既不願,固亦不曾污玷。煩告陶秋曹,勿見譴責。”生聞少歡,欲與同寝,曰:“今日願與卿死。”二女戚然曰:“向受開導,頗知義理,何忍以愛君者殺君乎?”執不可。然俯頸傾頭,情均伉俪。

二女以遭難故,妒念全消。會一道士途遇生,顧謂“身有鬼氣”。生以其言異,具告之。道士曰:“此鬼大好,不拟負他。”因書二符付生,曰:“歸授兩鬼,任其福命。如聞門外有哭女者,吞符急出,先到者可活。”生拜受,歸囑二女。後月餘,果聞有哭女者,二女争棄而去。小謝忙急,忘吞其符。見有喪輿過,秋容直出,入棺而沒;小謝不得入,痛哭而返。

生出視,則富室郝氏殡其女。共見一女子入棺而去,方共驚疑;俄聞棺中有聲,息肩發驗,女已頓蘇。因暫寄生齋外,羅守之。忽開目問陶生,郝氏研诘之,答雲:“我非汝女也。”遂以情告。郝未深信,欲舁歸,女不從,徑入生齋,偃卧不起。郝乃識婿而去。

生就視之,面龐雖異,而光豔不減秋容,喜惬過望,殷叙平生。忽聞嗚嗚然鬼泣,則小謝哭于暗陬。心甚憐之,即移燈往,寬譬哀情,而衿袖淋浪,痛不可解,近曉始去。天明,郝以婢媪赍送香奁,居然翁婿矣。暮入帷房,則小謝又哭。如此六七夜。夫婦俱為慘動,不能成合卺之禮。生憂思無策,秋容曰:“道士,仙人也。再往求,倘得憐救。”生然之。迹道士所在,叩伏自陳。道士力言“無術”。生哀不已。道士笑曰:“癡生好纏人。

合與有緣,請竭吾術。”乃從生來,索靜室,掩扉坐,戒勿相問,凡十餘日,不飲不食。潛窺之,瞑若睡。一日晨興,有少女搴簾入,明眸皓齒,光豔照人,微笑曰:“跋履終日,憊極矣!被汝糾纏不了,奔馳百裡外,始得一好廬舍,道人載與俱來矣。

待見其人,便相交付耳。”斂昏。小謝至,女遽起迎抱之,翕然合為一體,仆地而僵。道士自室中出,拱手徑去。拜而送之。及返,則女已蘇。扶置床上,氣體漸舒,但把足呻言趾股酸痛,數日始能起。

後生應試得通籍。有蔡子經者與同譜,以事過生,留數日。小謝自鄰舍歸,蔡望見之,疾趨相蹑,小謝側身斂避,心竊怒其輕薄。蔡告生曰:“一事深駭物聽,可相告否?”诘之,答曰:“三年前,少妹夭殒,經兩夜而失其屍,至今疑念。适見夫人。

何相似之深也?”生笑曰:“山荊陋劣,何足以方君妹,然既系同譜,義即至切,何妨一獻妻孥。”乃入内室,使小謝衣殉裝出。蔡大驚曰:“真吾妹也!”因而泣下。生乃具述其本末。蔡喜曰:“妹子未死,吾将速歸,用慰嚴慈。”遂去。過數日,舉家皆至。後往來如郝焉。

異史氏曰:“絕世佳人,求一而難之,何遽得兩哉!事千古而一見,惟不私奔女者能遘之也。道士其仙耶?何術之神也!苟有其術,醜鬼可交耳。”

譯文

渭南姜部郎的房子裡有很多鬼怪,常常迷惑人。姜部郎因此搬到别的地方去住,留一個仆人在那裡看門,沒過多久仆人就死了。換了幾個仆人去看門也都死了。

于是,這所這座房屋便荒廢了。同鄉有個叫陶望三的書生,生性一向風流倜傥、放蕩不羁,喜歡上妓院喝酒,但一喝完酒就離開妓院。朋友故意叫了一個妓女去找陶生,陶生也不拒絕,還笑着把妓女請進屋去。然而一整夜也沒碰過她。陶望三曾經寄宿在姜部郎家,有個婢女晚上跑到陶生的房門外來引誘他,陶生堅決拒絕,不被迷惑。

姜部郎因為這件事更看重陶生。陶生家裡很清貧,又剛死了妻子,隻有數間小草屋,夏天熱得讓人受不了。因此向姜部郎借那間荒廢宅院住。姜部郎因那荒宅不幹淨,沒有答應。陶生便寫了一篇《續無鬼論》的文章,獻給給姜部郎看,并且說:“鬼又能把我怎樣呢!”姜部郎看到陶生态度那麼堅決,就答應把房子借給他了。

陶望三就去打掃屋子。傍晚,将書在放在房間的桌子上,出去拿别的東西,等他轉身回來時,書卻不見了。感到很奇怪,便躺在床上靜靜地等着有什麼怪異。過了一會兒,聽到有腳步聲。斜着眼睛看過去,隻見兩個女子從房間裡走了出來,把看己所丢失的書送還到桌上。一個差不多20歲,一個剛好十七八歲,二個女子長得都很漂亮。

兩人遲疑不決地走到床前,相視一笑。陶生躺在床上不動。年齡大點那個女子的跷起一隻腳去揣陶生的肚子,年齡小一點那個女子的掩嘴偷笑。陶生覺得心搖意動,就要把持不住,急忙端正意念,始終不去管她們。年紀大的那個女子又走過來用左手去捋陶生的胡須,右手輕輕拍打他的臉頰發出細小地聲響。

年小的那個女子笑得更開心了。陶生突然跳了起來,大聲呵罵道:“小鬼頭,竟敢這麼大膽!”二女吓得急忙跑開了。陶生怕夜裡再被她們捉弄,打算要搬回去,但想到自己曾經對姜部郎說過“鬼物何為?”因為這句話如果就這樣搬回去,一定會被子笑話的。就隻好點起燈來讀書,黑暗中到處都是鬼影走來走去,陶生都不去管她們,快到半夜時,就點着燈睡覺。

才合上眼皮,主覺得有人用很細小的東西來捅自己的鼻孔,很癢,就打了一個大噴嚏。聽得黑暗中隐隐有笑聲。陶生不作聲,假睡等着看到底怎麼回事,一會兒,隻見那個年小的女子用紙條卷成很細小的條子,蹑手蹑腳地走過來,陶生突然跳起來呵罵,女子就又飄竄而去。剛睡下,少女又來拿紙條來捅他的耳朵。陶生整晚被吵得不能忍受。直到公雞叫更後,才寂靜下來,陶生才能入睡,白天一整天都沒看到她們搗蛋的身影。

太陽一落山,鬼影又朦朦胧胧的出現了。陶生于是決定夜間做飯,準備通宵達旦地讀書,吃完飯剛掌起書本來讀。那個年齡大點的女子走過來,彎着手臂伏在桌上,看陶生讀書。一會兒又把陶生的書本合了起來。陶生憤怒地去抓她,她卻又飄走了,不一會兒,又過來把書本遮住。陶生隻好用手按住書本來讀。

年齡小的那個女子又悄悄地潛到陶生的背後,交叉着雙手捂住了陶生的眼睛,才一轉眼,她又遠遠地站在一邊微笑。陶生指着她們罵:“小鬼頭!如果被我捉住把你倆全殺掉!”陶生見她們并不害怕,隻好開玩笑似地說:“房中之事,我都不懂,糾纏我對你們也沒有什麼好處。”二女聽後微微一笑,就轉身走向竈房,劈柴洗米,幫陶生做飯。

陶生看了誇獎她們說:“你們這樣做,不是比傻跳瞎鬧強多了嗎?”過了一會兒,飯煮熟了,二女争着将湯勺,筷子,陶瓷碗擺在桌上。陶生說:“感謝你們為我操勞,我要怎麼報答你們的恩德呢?”二女笑着說:“飯中被我們摻了砒霜和鸩酒了。”陶生說:“我與你們從沒有過仇怨,怎至于拿毒藥加害我呢?”吃完一碗又要去盛,二女争着為他去盛飯。陶生很高興她們這樣為自己做事情,并漸漸地習慣了與她們相處了。

一天天地陶生與她們漸漸熟了起來,拉着她們坐在一起談天。陶生花問她們的姓名,年齡大的女子說:“我叫喬秋容。她叫阮小謝。”陶生又問她們的來曆。小謝笑着說:“呆秀才!連獻次身給我們都不敢,誰要你問我們出身啊?難道要娶我們嗎?”陶生聽後正色地說:“面對你們兩個佳人,我怎麼會不動情呢?但你們身上的陰氣太重,生人沾染了一定會死的。

如果你們不願意和我住在一起,你們走就是了,如果喜歡和我住在一起,住下就是了。如果你們不愛我,又何必讓我玷污了你們兩位美人呢?如果喜歡我,又何必害死我這個狂書生呢?”二女聽後深受感動。從此以後,她們不怎麼捉弄陶生了,但有還會把手伸到陶生的懷中,有時又把他的褲子脫到地上,陶生也就不去責怪她們了。

一天,陶生沒有抄完書就出去了,回來時看到小謝伏在桌子上,拿着筆在替他抄寫。見陶生進來,就把筆扔到一旁,含羞的望着陶生笑了笑。陶生走近一看,字雖然寫得不怎麼好,但行列間隔卻很整齊。

陶生贊揚地說:“沒想到你還是個風雅的人啊!如果你喜歡,我可以教你。”就把小謝擁入懷裡,手把手地教她寫字。秋容剛好從外面進來,看了情景,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像是嫉妒。小謝笑着說:“我小時候曾經跟父親學過寫字,如今很久沒寫了,今天寫起來就像在做夢一樣。”秋容沒有回答。陶生知道她在吃醋,卻假裝不知道,就過去也把她抱了起來,并拿了一支筆給她說:

“讓我看看你會不會寫字。”用手把着她的手腕教她寫了幾行就站起來說:“秋姑娘真是好筆力啊!”秋容才高興起來。陶生于是折了兩張紙寫好,叫她們照着臨摹,自己另外點着一盞燈讀書。心裡暗暗高興二女都有自己的事情做,不再打擾自己。二女臨摹完畢,就站在書桌前,聽陶生評價。

《織成》

洞庭湖中,往往有水神借舟。遇有空船,纜忽自解,飄然遊行。但聞空中音樂并作,舟人蹲伏一隅,瞑目聽之,莫敢仰視,任所往。遊畢仍泊舊處。

有柳生落第歸,醉卧舟上。笙樂忽作。舟人搖生不得醒,急匿艎下。俄有人捽生。生醉甚,随手堕地,眠如故。即亦置之,少間,鼓吹鳴聒。生微醒,聞蘭麝充盈,睨之,見滿船皆佳麗。心知其異,目若瞑。少間傳呼織成,即有侍兒來,立近頰際,翠襪紫鳥,細瘦如指。心好之,隐以齒齧其襪。少間,女子移動,牽曳傾踣。上問之,因白其故。在上者怒,命即行誅。遂有武士入,捉縛而起。

見南面一人,冠類王者,因行且語,曰:“聞洞庭君為柳氏,臣亦柳氏;昔洞庭落第,今臣亦落第;洞庭得遇龍女而仙,今臣醉戲一姬而死,何幸不幸之懸殊也!”王者聞之,喚回,問:“汝秀才下第者乎?”生諾。便授筆劄,令賦《風鬟霧鬓》。生固襄陽名士,而構思頗遲,捉筆良久。

上诮讓曰:“名士何得爾?”生釋筆自白:“昔《三都賦》十稔而成,以是知文貴工不貴速也。”王者笑聽之。自辰至午,稿始脫。王者覽之,大悅曰:“真名士也!”遂賜以酒。頃刻,異馔紛綸。方問對間,一吏捧簿進白:“溺籍告成矣。”問:“人數幾何?”曰:“一百二十八人。”問:“簽差何人矣?”答雲:“毛、南二尉。

生起拜辭,王者贈黃金十斤,又水晶界方一握,曰:“湖中小有劫數,持此可免。”忽見羽葆人馬,紛立水面,王者下舟登輿,遂不複見,久之寂然。舟人始自艎下出,蕩舟北渡,風逆不得前。忽見水中有鐵貓浮出,舟人駭曰:“毛将軍出現矣!”各舟商人俱伏。又無何,湖中一木直立,築築搖動。益懼曰:“南将軍又出矣!”少時,波浪大作,上翳天日,四顧湖舟,一時盡複。生舉界方危坐舟中,萬丈洪濤至舟頓滅,以是得全。

既歸,每向人語其異,言:“舟中侍兒,雖未悉其容貌,而裙下雙鈎,亦人世所無。”後以故至武昌,有崔媪賣女,千金不售;蓄一水晶界方,言有能配此者,嫁之。

生異之,懷界方而往。媪忻然承接,呼女出見,年十五六已來,媚曼風流,更無倫比,略一展拜,反身入帏。生一見魂魄動搖,曰:“小生亦蓄一物,不知與老姥家藏頗相稱否?”因各出相較,長短不爽毫厘。媪喜,便問寓所,請生即歸命輿,界方留作信。生不肯留,媪笑曰:“官人亦太小心!老身豈為一界方抽身竄去耶?”生不得已,留之。出則賃輿急返,而媪室已空,大駭。遍問居人,迄無知者。

日已向西,形神懊喪,邑邑而返。中途,值一輿過,忽搴簾曰:“柳郎何遲也?”視之,則崔媪,喜問:“何之?”媪笑曰:“必将疑老身拐騙者矣。别後,适有便輿,頃念官人亦僑寓,措辦良艱,故遂送女歸舟耳。”生邀回車,媪必不可。生倉皇不能确信,急奔入舟,女果及一婢在焉。見生入,含笑承迎。

生見翠襪紫履,與舟中侍兒妝飾,更無少别。心異之,徘徊凝注,女笑曰:“眈耽注目,生平所未見耶?”生益俯窺之,則襪後齒痕宛然,驚曰:“卿織成耶?”女掩口微哂。生長揖曰:“卿果神人,早請直言,以祛煩惑。”女曰:“實告君:前舟中所遇,即洞庭君也。仰慕鴻才,便欲以妾相贈;因妾過為王妃所愛,故歸謀之。妾之來從妃命也。”生喜,沐手焚香,望湖朝拜。乃歸。

後詣武昌,女求同去,将便歸甯。既至洞庭,女拔钗擲水,忽見一小舟自湖中出,女躍登如飛鳥集,轉瞬已杳。生坐船頭,于沒處凝盼之。遙遙一樓船至,既近窗開,忽如一彩禽翔過,則織成至矣。一人自窗中遞擲金珠珍物甚多,皆妃賜也。自是,歲一兩觐以為常。故生家富有珠寶,每出一物,世家所不識焉。

相傳唐柳毅遇龍女,洞庭君以為婿。後遜位于毅。又以毅貌文,不能攝服水怪,付以鬼面,晝戴夜除;久之漸習忘除,遂與面合而為一。毅覽鏡自慚。故行人泛湖,或以手指物,則疑為指己也;以手複額,則疑其窺己也;風波辄起,舟多複。故初登舟,舟人必以此告戒之。

不則設牲牢祭享乃得渡。許真君偶至湖,浪阻不得行。真君怒,執毅付郡獄。獄吏檢囚,恒多一人,莫測其故。一夕毅示夢郡伯,哀求拔救。伯以幽明異路,謝辭之。毅雲:“真君于某日臨境,但為求懇,必合有濟。”既而真君果至,因代求之,遂得釋。嗣後湖禁稍平。

《瑞雲》

瑞雲,杭之名妓,色藝無雙。年十四。其母蔡媪,将使出應答。瑞雲曰:“此奴終身發轫之始,不可草草。價由母定,客則聽奴自擇之,”媪曰:“諾。”乃定價十五金,逐日見客。客求見者必贽:贽厚者接以弈,酬以畫;薄者一茶而已。瑞雲名噪已久,富商貴介,接踵于門。

餘杭賀生,才名夙着,而家僅中資。素仰瑞雲,固未敢拟同鴛夢,亦竭微贽,冀得一睹芳澤,竊恐其閱人既多,不以寒酸在意;及至相見一談,而款接殊殷。坐語良久,眉目含情,作詩贈生曰:“何事求漿者,藍橋叩曉關?有心尋玉杵,端隻在人間。”生得詩狂喜,更欲有言,忽小鬟來白“客至”,生倉猝遂别。

既歸,吟玩詩意,夢魂萦擾。過一二日,情不自已,修贽複往。瑞雲接見良歡。移坐近生,悄然曰:“能圖一宵之聚否?”生曰:“窮踧之士,惟有癡情可獻知己。一絲之贽,已竭綿薄。得近芳容,私願已足;若肌膚之親,何敢作此夢想。”瑞雲聞之,戚然不樂,相對遂無一語。生久坐不出,媪頻喚瑞雲以促之,生乃歸。心甚悒悒,思欲罄家以博一次,而更盡而别,此情複何可耐?籌思及此,熱念都消,由是音息遂絕。

瑞雲擇婿數月,不得一當,媪恚,将強奪之。一日有秀才投贽,坐語少時,便起,以一指按女額曰:“可惜,可惜!”遂去。瑞雲送客返,共視額上有指印黑如墨,濯之益真;過數日墨痕益闊;年餘連額徹準矣,見者辄笑,而車馬之迹以絕。媪斥去妝飾,使與婢輩伍。瑞雲又荏弱,不任驅使,日益憔翠。賀聞而過之,見蓬首廚下,醜狀類鬼。舉目見生,面壁自隐。賀憐之,便與媪言願贖作婦。媪許之。賀貨田傾裝,買之以歸。

入門,牽衣攬涕,不敢以伉俪自居,願備妾媵,以俟來者。賀曰:“人生所重者知己:卿盛時猶能知我,我豈以衰故忘卿哉!”遂不複娶。聞者又姗笑之,而生情益笃。居年餘偶至蘇,有和生與同主人,忽問:“杭有名妓瑞雲,近如何矣?”賀曰:“适人矣。”問:“何人?”曰:“其人率與仆等。”和曰:“若能如君,可謂得人矣。

不知其價幾何?”賀曰:“緣有奇疾,姑從賤售耳。不然,如仆者,何能于勾欄中買佳麗哉!”又問:“其人果能如君否?”賀以其問之異,因反诘之。和笑曰:“實不相欺:昔曾一觐其芳儀,甚惜其以絕世之姿,而流落不偶,故以小術晦其光而保其璞,留待憐才者之真賞耳。”賀急問曰:“君能點之,亦能滌之否?”和笑曰:“烏得不能?但須其人一誠求耳!”賀起拜曰:“瑞雲之婿,即某是也。”和喜曰:“天下惟真才人為能多情,不以妍媸易念也。請從君歸,便贈一佳人。”遂同返杭。

抵家,賀将命酒。和止之曰:“先行吾法,當先令治具者有歡心也。”即令以盥器貯水,戟指而書之,曰:“濯之當愈。然須親出一謝醫人也。”賀喜謝,笑捧而去,立俟瑞雲自靧之,随手光潔,豔麗一如當年。夫婦共德之,同出展謝,而客已渺,遍覓之不得,意其其仙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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