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公的面子

蔣公的面子

南京大學學生話劇作品校史劇
《蔣公的面子》,南京大學文學院為紀念南京大學建校110周年所創作的學生話劇作品,劇本作者溫方伊(南京大學文學院戲劇影視藝術系2009級本科生),導演呂效平。作品以南京大學校史為題材,通過1943年蔣介石兼任南京大學(時稱國立中央大學)校長時,邀請三位中文系教授赴宴的史實,形象地揭示了知識分子面對強權時的複雜心态。特殊的題材與對人物入木三分的刻畫,令該劇破天荒地連演35場,創造了校園戲劇演出奇迹。《蔣公的面子》繼承了“五四”以來啟蒙戲劇的脈絡,擁有開闊的表現空間,給當代戲劇的發展路徑,提供了啟示。《蔣公的面子》于2012年5月南京大學百十年校慶期間在南京大學大禮堂首演,反響強烈,校内連續演出30餘場,2012年12月啟動社會公演,2013年開啟全國巡演,并于2013年11月-12在美國演出。
  • 中文名:蔣公的面子
  • 外文名:The Face of Chiang Kai-shek
  • 别名:
  • 類型:話劇/喜劇
  • 編劇:溫方伊
  • 導演:呂效平
  • 演出團體:南京大學藝術碩士劇團
  • 主演:周雨、趙超、高仲偉、溫方伊

劇情梗概

這是一個後輩學生根據校史傳說虛構的關于前輩老師和校長的故事。

1943年,陪都重慶,抗戰時期。蔣介石親任國立中央大學(1950年改名南京大學)校長,邀請中文系三位知名教授吃年夜飯。這使三位教授很糾結:去與不去都很為難,要不要給蔣公這個面子呢?

1967年,舊都南京,“文革”時期。三位教授為此事遭受審查,他們對是否受到蔣介石邀請和是否赴過蔣介石的宴席各有不同的回憶。

創作背景

南大校史上的蔣介石

蔣介石1943年出任南京大學(時稱中央大學)校長,1944年夏辭去校長職位,改任永久名譽校長。

以最高軍事統帥出任大學校長的,現代曆史上大概也就蔣介石和艾森豪威爾兩位。二戰時,歐洲盟軍總司令、五星上将艾森豪威爾出任哥倫比亞大學校長。但艾氏是在解除軍職後才出任哥大校長的,而蔣氏是在任職軍事委員會委員長(特級上将)期間出任校長。這是蔣介石的“獨創”,但這個校長卻并不好當。

“蔣公當校長當多了,以為什麼校長都能當。”

“一個殺過學生的人來管教育,簡直胡來。”

“以蔣公的學識,當軍校校長尚可。”

《蔣公的面子》中幾位教授是這樣評論蔣介石出任中央大學校長的。

陳立夫在其《成敗之鑒——陳立夫回憶錄》中記叙了蔣出任校長時的談話:

在1943年(民國三十二年)二月,有一個晚上,蔣委員長把他找去了,那時蔣經國也在陪蔣介石吃飯。飯

後,蔣向他提出了一個主意,蔣說:“所有軍事學校都是我兼校長,現在所有的大學我來兼校長好不好?”陳說:“軍事學校和文學校不同,軍事學校是重絕對服從的,所以比較容易管,而文學校則不是那麼簡單,委員長如果兼各校校長恐怕有困難,我看與其兼大學校長,還不如來兼教育部長,委員長如果擔任部長,我來做次長好了。”因為陳不贊成增加蔣的麻煩,所以這樣說,蔣後來就想了一想,說道:“那麼我先試一個學校好不好?”陳不好意思不同意蔣試,于是就答允了蔣,以中央大學給蔣試,蔣介石就做了中央大學的校長。

1943年5月,蔣介石正式出任校長。他給學校帶來的新變化,主要體現在學校内實施的“軍事化管理”。而最顯眼的莫過于,大學校門口有了憲兵站崗,直到1944年8月蔣去職後才撤離。

南大校史簡述

南京大學的百年曆史,大緻可以分為三個時期:

①三江師範學堂至國立東南大學時期(1902~1927)

②國立中央大學時期(1927~1949)

③南京大學時期(1949~)。

南京大學舊稱:三江師範學堂、兩江優級師範學堂、南京高等師範學校、國立東南大學、國立第四中山大學、國立江蘇大學、國立中央大學、國立南京大學。

南京大學的另一個來源是金陵大學,從1888年彙文書院成立,至1952年與南京大學合并,金陵大學曆經64載春秋。

名家點評

董健

董健:看南大校慶話劇《蔣公的面子》有感

1、史中有戲,戲中有史

我很高興能夠在南京大學110年校慶期間看到《蔣公的面子》這出話劇,這是獻給校慶的精神美餐。中國的大學大都是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建立的,到今天差不多已有了100多年的曆史。從1998年北大校慶起,全國各地都開始興師動衆,紀念校慶。但是不誇張地說,校慶發展到今天已經帶上了濃厚的官味和商味。

官味指的就是官本位,通過接待有權勢的人來強化學校對權力的依附。本來,學校通過校慶籌資很正常,可在我們這裡卻往往加進了商業的因素。今年,我們的校慶,學校提出一個口号叫做“序長不序爵”,這确實是很好的。但是光講“序長”恐怕還不夠。我認為校慶的目的應該是總結學校曆史上辦學的經驗教訓,找到其自身的文化傳統,并把它發揚光大。增加校慶的學術性和精神性探索,為我們當前的辦學之路提供借鑒,這才是校慶的核心價值。

從這個角度看,文學院戲劇影視藝術系所制作的這個戲劇我覺得正好實現了這一訴求。這個戲從精神的角度挖掘了我們校史上的一些細節,有很強的學術性和思想性,帶給我們啟發。該戲名為《蔣公的面子》,将1943年蔣介石在中央大學任校長這一曆史事實作為題材。關于這段曆史,過去我們無論從左還是從右的角度,都不太敢碰。但這個戲的作者卻勇敢地對此予以了處理,并且處理得非常好。

從對待曆史這一點看,這個戲寫得比較真實。首先,作者并沒有簡單地辱罵蔣介石。文革時我們出于政治原因完全地否定了蔣,正如戲中所寫的,叫他“蔣該死”。但從曆史看,中央大學在蔣介石當校長的情況下仍是有發展,有成績的,因此不能簡單否定。其次,她比較真實地描繪了當時三位中央大學教授不同的政治傾向和思想狀态。時任道是一個帶有左翼傾向,對國民黨政治有很強批判性的知識分子。

蔣介石曾下令打死過他的學生,他對蔣的專制統治非常憤怒,不能接受。夏小山則是另外一種典型,埋頭做獨立學問,好美食,對蔣介石既不反對也沒有興趣。在我們南大中文系的教授中可以找到不少這樣的原型。夏小山盡管承認蔣是整個國家的領袖,但從學術而言,他認為蔣沒有做校長的資格。

在戲中,他仍想去赴宴,原因是他想吃宴會上的一道菜。這個人物的性格被刻畫得非常細緻真實。卞從周則是一個比較官方化的教授,他擁護政府,希望能夠去赴宴。但他也并非那種昧着良心不顧事實的官方走狗,基本上仍可以認為是知識分子中偏右的類型。作者描寫了這三個教授對蔣介石當校長的不同态度,通過是否去赴宴,是否給蔣公這個面子将各自的形象刻畫出來。

更為可貴的是,戲劇作者對于一種真實存在的知識分子精神的把握。無論這三位教授有着怎樣的差别,是擁護蔣還是反對蔣,總體上看,他們都有着一個共同的價值,那就是知識分子人格的獨立。他們并不把蔣介石請吃飯當做是皇帝的賜宴。即使是官方化的教授卞從周也沒有這種傾向。這點恰恰是我們校史中最重要的精神傳統,可惜多年來被我們所忽視了。在1949年後,知識分子經過了曆次運動,大學中的精神傳統受到了巨大的沖擊。

舉一個例子,在1950年代,南大生物系有一個教授,某個項目很有成就,正好毛澤東來南京接見知識分子,他就去了。回來之後,他激動地說:“我的手不能洗,你們趕快來握一握我的手,這是毛主席握過的手。”他的這種感受是真誠的。前不久,我讀到一些知識分子回憶自己五十年代時的思想狀态,那種如坐春風的幸福感。這些感受既是真實的,但又顯得多麼可笑和可悲。可是我們在1943年的中央大學的教授中看不出這種人身的依附,即便從和蔣介石關系不錯的卞從周身上也很難看出來。

作者把握住了這一點,寫出了我們現實生活中所失去了的東西,寫出了大學知識分子的獨立思想和自由精神,這非常難得。同時,對這一主題的表現,她并不是通過抽象的說教,而是選擇一系列的細節,充滿了生活味道。尤其是對夏小山教授的塑造,寫他既想吃火腿燒豆腐這道菜,因而準備去赴宴,又不贊成蔣當校長,因此要求蔣改掉請帖中的身份,顯得非常生動。

在這三位教授身上我們可以看到,作為教授,他們擁有自己的人格,他們看重自己的崗位,在統治者面前,他們能夠保持自己的價值判斷,堅持自由與獨立的精神。用這樣一個戲來回憶南大校史,我覺得确實做到了史中有戲,戲中有史。

2、才華與自由精神

該劇的作者溫方伊,隻有二十一歲,是文學院戲劇影視藝術系的本科生,現在正讀三年級,能夠寫出這個戲,确實是不容易。在演出當天,呂效平教授引用了我的話說了關于才華的問題。我的确講過這方面内容。我認為,就戲劇專業而言,研究和創作都離不開才華。但研究和創作需要才華的比重并不一樣。做研究,恐怕有八分的努力,兩分才華即可出成績,但劇本創作和舞台實踐所需要的才華比重則要大得多。

那麼才華是什麼呢?這很難說清楚,才華并不僅僅是指聰明,盡管它包含了聰明。有智慧的人并不一定有才華。我覺得,才華很可能是這樣的東西:一個聰明的人,從對生活的感受中,發現了一種天然的合乎規律的價值觀。有一些聰明人,知道編劇的技術,會寫戲,但他卻找不到這種價值觀,或者說找到了一種錯誤的價值觀,效果就截然不同了。戲與别的藝術門類不一樣,戲說到底是一種自由精神在公衆面前的公開地、集體地亮相。

這種自由精神,天生不會順從現存的文化道德規範。簡單地說,戲劇就是要在精神領域“搗點亂子”。規規矩矩的東西根本不配稱做戲。俄羅斯的文藝理論家巴赫金所講的“狂歡化”恐怕也可以這樣來理解,他強調的正是這種民間對官方的否定,一種造反的精神。人們很喜歡引用拿破侖的話說“不想當元帥的兵不是好士兵”,但人們不記得拿破侖還有另外一句話叫做“沒有自由精神的士兵打不好仗”。實際上沒有自由精神的人,一樣編不好劇本。從這個二十一歲的學生的作品中,我們能夠清晰地看到這種自由精神。

戲中,她所寫的是兩段生活,無論是1943年的那段,還是文革中的那段,離她本人都比較遠,但她通過對一些資料的閱讀,根據一些老師的回憶,比較真實地把握了這兩段曆史。更為可貴的是,除了表現曆史的真實外,溫方伊還能夠用今天對生活的感受來觀照那兩段曆史,使之與今天的現實發生碰撞。

這一碰撞所産生的火花使我們感到非常親切。我們看到的是曆史,想到的卻是今天的現實。演出中,我注意到現場觀衆的反應,他們用笑聲表達對戲中内容的接受和贊同。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劇中有台詞抨擊政府腐敗時,全場反響非常強烈。之所以引起這種反響,事實上體現的是觀衆對當下現實的一種感受。觀衆對今天腐敗的感受與戲中的曆史呼應了。所以我覺得,才華就是指一個作者能夠在把握曆史的同時,把自己在生活中的感受通過自己的價值觀成功地表現出來。這一點可以說溫方伊做到了。

從技術層面看,能夠編寫劇本的學生在很多學校可能都能找到。但是,并不是每個大學都能找到這樣有才華的學生。有些人很聰明,能夠寫出一個幹幹淨淨有戲劇性的戲,但未必能夠擁有這樣強大的精神力量。在這一點上,我覺得是南大為她提供了很好的背景。南大的曆史傳統、文化氛圍和當前的狀态,為她的創作提供了動力。如果這樣的題材讓北大的新左派教授來寫,恐怕會是完全不同的東西。

我覺得有必要重新梳理一下南大的傳統。在20世紀初,南大與北大相比是比較保守的,當時的學衡派與新青年有過多次的論戰,以至于人們或許以為南大缺乏自由的精神。事實上,有一點必須澄清,盡管在一些激進的口号上,學衡派的确與北大知識分子有分歧,但在對待現代化這一總體的要求上卻是一緻的。

學衡派精通古文,熟悉外國,主張開放,尤其在知識分子的獨立精神這一點上,和北大是一緻的。我在校慶一百年的時候寫了一篇文章《立人為大學之本》,談了南大的傳統。盡管我們沒有出現李大钊和陳獨秀這些共産黨的創辦人,但在自由精神這一點上,在中國的現代化與啟蒙這些方面,我們與北大從來都沒有區别。

從1949年以來,中國大學的這種獨立、自由精神一共經曆了五次破壞。

第一次是1952年的院系調整,南大的損傷可以說是最厲害,法學、社會學等等被認為是危險的學科都被砍掉,工科被分出去,整個被肢解了;

第二次是1957年的反右派鬥争,凡是堅持大學精神的人,一旦公開地表露這樣的觀點,都被打成了右派;

第三次是文革,全國性的大災難,南大也不能幸免;

第四次是1989年後到1992年鄧小平南巡之前,這是我親自經曆的,感觸極深,這幾年推行比較左的一套,對南大的科研教學的基本精神帶來了破壞;

第五次是上世紀90年代中期開始,直到今天仍然持續的經濟大潮的沖擊,很多高校開始搞産業化,從一個教育機構變成了圈錢的工具。很多學校經過這些破壞後,大學精神便蕩然無存了。但南京大學卻依然保持着這個線索不斷,仍能夠不絕如縷地堅持着獨立和自由的精神,時隐時現、時強時弱地通過一些細節表現出來。

在《懷念高華》的文章中,我提到了五次南大獨立研究的立場與有關當局的矛盾:

第一次是關于“真理标準”的讨論,人盡皆知,這裡不談了;

第二次是1980年代應學(蔣廣學)對于農業合作化的批判,當時遭到“查處”,但現在看來,對的是南大;

第三次是許志英發文論述1919年為新舊民主主義分界線不準确,也遭到嚴厲批判,并有不少學界同仁迫于壓力而來“圍剿”許志英,而現在許的觀點已成為學界公認的常識了;

第四次是哲學系學生馬丁(宋龍祥)談市場經濟的文章,受到指責和批判,現在馬丁之說也已成了常識;

第五次是1990至1992年,南京大學堅決抵制“清理文科”的行為。當時南京大學壓力很大,但南大文科受到了保護,事後看來,這抵制是完全正确的,沒有人再好意思談當年的“清理文科”之事了。

這五次沖突正是南大精神傳統的體現。即便在目前大學精神普遍萎靡的情況下,南大還能有這樣的學生,寫這樣的戲并且制作演出,為大家所接受,這也正好說明南大自由精神仍存。

3、關于兩個時段的對比

這個戲通過暗轉的方法不斷表現兩個時段所發生的事。一個時段是讨論是否給蔣公面子去赴宴,另一個時段是表現1967年文革中知識分子的狀态。從分量上看,文革的這段處理顯得不夠充分。

作者溫方伊來訪問我的時候,我曾建議,描寫這段曆史最好應與當前知識分子的精神失落做比較。我們可以看到,今天的知識分子精神已經退化到怎樣的程度,别說是一把手,就算是一個部級幹部接見都會感到無限的光榮。我曾寫過一篇文章批判自己,作為一個知識分子,過去我一直有花瓶情結,覺得給政府當花瓶很光榮,用一句話總結就是“很喜歡領導重視”。記得在文革後期,我開始被重新使用。

江蘇省委的刊物《群衆》約我寫稿。我就按照當初“評《水》評《紅》”的精神寫了一篇文章。雜志編輯部告訴我說,這是省委書記許家邨親自審閱定稿的,并且說我的文章寫得很好。當時我感到受寵若驚。建國後,領導的欣賞、表揚、重視,對知識分子來說是一種很重要的精神動力,我當時就是這樣的狀态。

建國後知識分子從原先的獨立精神,蛻變到對“領導”的崇拜,這是一個漸漸演變的過程,并不是一下子完成的。知識分子的這種依附性是我們中國的文化特産,在今天的西方社會很難看到。我曾讀到一個報道,法國總統薩科齊出席一個會議,想要主動與一個青年握手,結果被那個青年斷然拒絕。

在我們中國,這種文人的依附性有着很長的文化傳統,過去皇帝要召見,不管是怎樣壞的皇帝,對于知識分子來說,都是極大的恩寵。但在1943年,情況已經所有不同,蔣介石請吃飯,教授們卻開始讨論是否給他這個面子,這是帶有極大主動性的行為。這也可以看出,中國社會經過了20世紀初幾十年的現代化發展,知識分子已經取得了不小的進步。

所以我就想,能否将1943年的這段戲與今天知識分子的面貌做一個對比。這樣的要求從編劇技巧上看恐怕有一些困難。1943年的教授到現在都已經去世了。現在的這個本子将時間選擇在文革,我覺得對比性還是不夠,處理得過于簡單和表面。如果能把這一點改的更好一些,将可能更有利于我們在現實生活中來發揚我們的大學精神。

水晶

簡評

專程從北京坐火車,第一次到南京,居然是為了一部戲——《蔣公的面子》,而這部戲,絕對值得你以任何方式趕去觀看。僅從編劇角度而言,講中國故事、如此有文化、有生活的劇本,近年僅見,卻出一個大學三年級的女孩之手,令人擊節贊歎,歎為觀止!這部戲,隻在南京演,是中國戲劇的損失。

二、系統點評

評家:水晶

■劇名:《蔣公的面子》

■編劇:溫方伊

■導演:呂效平

■時間:11月23日-12月3日

■地點:南京大學鼓樓校區大禮堂

■指數:★★★★☆☆

■點評:很久沒有看到這麼有文化、有生活、有趣味的中國故事了,全無搞笑,觀衆卻一直在笑,又笑中帶着憂傷。

作為一部南京大學建校110年的紀念作品,《蔣公的面子》離“主旋律”這三個字很遠,卻離戲劇的本質很近。該劇創作靈感,來自流傳于南京大學中文系的一則轶事。1943年,蔣介石初任中央大學校長,為籠絡人心,準備邀請中文系三位知名教授共進年夜飯。三人中,有人痛恨蔣之獨裁,卻又因為戰亂之時藏書難保需要蔣的幫助;有人潛心學問不談國事,卻好美食,聽說席上會有難得的好菜便難抑激動;有人支持政府願意赴宴,卻放不下架子,要拉另外兩人下水。20多年後,三人再次見面,談論當年到底去沒去赴宴,各執一詞,誰也說服不了誰。

這樣一部舞台上少見的文人戲,以三位知識分子的社會議題辯論、哲學對話和一層層掀開的内心面紗,交織着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生活瑣事,洋洋灑灑,诙諧流暢,民國時代幾位不同類型的學者,躍然台上。而與之相對照的20年後,三人都被扣上了反動學術權威等帽子,在牛棚裡聚談往事,那些羅生門似的回憶,都消失了光影,他們曾經飛揚的精神,也一同委頓。

很久沒有看到這麼有文化、有生活、有趣味的中國故事,全無搞笑,觀衆卻一直在笑,又笑中帶着憂傷。而這樣一部戲,卻誕生于近年來連戲劇都很少上演的南京。由南京大學文學院副院長、南京大學戲劇影視藝術系系主任呂效平執導的該劇,已經連續上演近30場,場場滿座,創下近十年來南京戲劇舞台上的奇迹。

更令人稱歎的是,這部作品的編劇,出自當時年僅21歲的南京大學文學院戲劇影視藝術系本科三年級學生溫方伊之手。她将劇中博古通今的知識分子話語、抗戰期間窮教師的拮據生活、“文革”時被打倒的文人們膽戰心驚等不同的時空與人物、畫面,書寫得精準而清晰。劇中人物的對談往往看似信馬由缰,卻又總是被恰到好處地拽回戲的核心。哲學與菜譜齊飛,古籍與麻将共舞,話題的交錯與情節的起伏,細細鋪墊的劇情,如剝洋蔥般,越到後面,越辛辣刺激,引人笑中帶淚,淚中帶思。

“自去自來堂上燕,相親相近水中鷗”。這兩句杜甫的詩,用作了台上的對聯。“自去自來”是文人的理想,“相親相近”是理想的文人。然而,文人亦是普通人,在面對戰亂流離、貧困的生活和完全失去自由的各種困境時,人心最深處的欲望與念想,終會浮出水面,無論它曾經隐藏得多麼深。

《蔣公的面子》用一種雲淡風輕式的表演,既展現了民國文人窮酸倨傲的一面,又讓人看到他們可愛單純的另一面。而在動蕩的大時代面前,個人的那點小心思,又顯得如此令人憐惜。無論是吃一碗面,還是保住9箱絕世的古籍,都同樣難。

而且,這部戲并未僅僅止步于“民國”,雖然戲份不多,但劇中同置于舞台另一側的“文革”場景和劇情,分量同樣四兩撥千斤。三位白發的老者,對于往事争執不休,但已經完全喪失了當年的銳氣與理想,困頓在無家可歸的絕境之中。這無家可歸,不僅僅是實體的“家”之喪失,更多折射出“精神”的無着無落。坐在台下的觀衆,則通過他們自身的觀看與内心反應,補充了“當下”與戲中兩個時代之間的連接。

《蔣公的面子》上演至今,已經不僅是南京大學的師生和當地觀衆前往觀劇,而是發展到北京、上海等其他城市的觀衆慕名前去。我本人就是專程坐着火車從北京去到南京看這出劇的。導演呂效平說:這樣一部學校裡的“學生戲”,之所以火,是“因為它回歸了戲劇藝術,超越了說教,達到了喜劇的高度”。

在我看來,這部戲,絕非“喜劇”一詞所能簡單概括,與當前中國戲劇市場大面積泛濫的各種爆笑喜劇相比,《蔣公的面子》堪稱是一部真正有養分、有氧氣的喜劇,它所引發的每一次笑聲,都不是由撓癢癢式的簡單搞笑或低俗包袱所帶來的。它的笑,是思考後的笑,是會心的笑,也是一種觀衆心靈與舞台角色真正相互理解後的笑。

這種笑,比悲劇還要有力。

所獲榮譽

2013年4月,《蔣公的面子》入圍現代戲劇谷2013“壹戲劇大賞”年度小劇場戲劇獎。

2013年9月,編劇溫方伊獲得紫金·人民文學之星獎。

2013年10月,導演呂效平、編劇溫方伊獲得2013文化中國年度人物大獎。

2013年12月,《蔣公的面子》獲得第一屆魯迅文化獎年度戲劇大獎。

2014年10月,《蔣公的面子》入圍江蘇省第九屆精神文明建設“五個一工程”(2012—2014年)獎。

社會評價

《人民日報》

2012年創作演出的話劇《蔣公的面子》,以南京大學校史為題材,通過1943年蔣介石兼任南大前身中央大學校長時,邀請三位中文系教授赴宴的史實,形象地揭示了知識分子面對強權時的複雜心态。特殊的題材與對人物入木三分的刻畫,令該劇破天荒地連演35場,創造了校園戲劇演出奇迹。《蔣公的面子》繼承了“五四”以來啟蒙戲劇的脈絡,擁有開闊的表現空間,給當代戲劇的發展路徑,提供了啟示。

《南方周末》

去不去吃飯,确實是個問題——學生話劇《蔣公的面子》引發的選擇

無論從哪個角度說,《蔣公的面子》這部兩個半小時的學生話劇都當得上一個“奇迹”:編劇是一位戲劇影視專業的大三女生,描寫的卻是70年前中央大學教授中的複雜人性;導演痛批當下的戲劇生産體制,2012年12月14日,江蘇省委宣傳部卻安排《蔣公的面子》在南京藝術學院連演3天,省委宣傳部長親自觀演。詳見《南方周末》記者鞠靖報道。

《環球時報》英文版

"To give him'face'(gei mianzi),or not,that is the question."This was the dilemma that obsessed three professors at the National Central University(NCU,today's Nanjing University)in 1943.The"him,"in this instance, refers to Chiang Kai-shek,and this is an off-told anecdote that has been doing the rounds in Nanjing University for many years.詳見Global Times報道。

《中國日報》

話劇《蔣公的面子》來滬演出

一部名叫《蔣公的面子》的話劇在南京大學校園連演30多場,場場爆滿。昨日,該劇導演呂效平、編劇溫方伊來到上海,陳述該劇問世前後的故事。令人驚訝的是,這部被評論為幾十年來罕見的有曆史、有文化、有生活的劇本,竟出自一個大學三年級女生之手。

《法治周末》

一九四三:蔣介石的面子

1943年,三位教授辯論面子的事情或許真的可以忘掉了,《蔣公的面子》是今人在裡面的對話。它真正的舞台在幕後。詳見《法治周末》記者宋學鵬報道。

《南方都市報》

餘斌專欄:蔣公的面子

民國年間的大學校長,說好當固是好當,因為要處理打點的“方方面面”的事,遠比現在少得多;要說難當,也的确是難當,隻說一條,來自學生方面的要求,就頗難應付。詳見《南方都市報》餘斌專欄。

《中國國土資源報》

莫為“情面”丢原則

人人都有“面子”,這是人之常情,但對國土資源部門而言,保障發展、保護資源、維護權益,是我們的職責所在,決不能為了個人“情面”,丢了國家的“面子”。詳見《中國國土資源報》報道。

《21世紀經濟報道》

話劇的面子

《蔣公的面子》的成功,不可複制,更不代表所謂主流文化體制外的戲劇将迎來大規模複蘇,對當下的“民間戲劇”而言,“生存”還是最大的問題。作者:汪洋,詳見:。

《北京青年報》

《蔣公的面子》磨砺記

把一群不滿22歲的本科生的戲劇作業歸之一集出版,估計當下也隻有南京大學戲劇影視藝術系能辦到。摩挲黑色封面的新書《青春戲劇檔案》(群言出版社2013年1月版),該系主任呂效平對自己心愛學生的習作贊賞有加:“書裡小朋友的自由想象、自由表達的狀态不錯,這些學生可教,作品令人振奮。我鬥膽講一句,作為國内唯一一所有過90年戲劇藝術教育曆史的大學,南大在中國高校中存留一塊很大的創作自由天地,我們的教學水準就呈現在這本書裡。”詳見《北京青年報》陳國華報道。

《江南時報》

蔣公的面子與文人的面子

南大歸來,依然沉浸在話劇《蔣公的面子》的表演場景之中,反複回味。這樣一部立意深刻的話劇劇本,居然出自南大的一位在讀大三的本科生,實在是讓人贊歎。而用這樣一部話劇,來紀念南京大學建校110周年,自然也是别有一番深意。詳見《江南時報》許金晶報道。

《時代周報》

南京大學爆紅校史劇《蔣公的面子》開始全國巡演“我們要和當代知識分子的精神狀态對話”

專訪導演呂效平:我們至今沒有遭遇任何壓力

1943年,蔣介石初任中央大學即現在的南京大學校長,請中文系三個教授吃飯,想吃不想吃的都有難處。究竟是蔣公的面子重要,還是自己的内心、自己的利益更重要?詳見《時代周報》報道。

《東方早報》

“最想做的是恢複戲劇自由表達”

一部由南大學生創作的話劇,在問世一年内迅速引起了全國性的關注,甚至被認為是去年和陳道明主演的《喜劇的憂傷》一樣成為文化事件的戲劇作品。詳見《東方早報》報道。

《文彙報》

去不去吃飯,這是個問題!

校園戲劇《蔣公的面子》巡演全國,要“面子”還是“裡子”?一場知識分子的“忸怩抉擇”引來多方關注與熱議。詳見上海《文彙報》報道。

《信息時報》

《蔣公的面子》:撕開中國當代劇壇的“面子”

有人說,該劇撕開了中國當代戲劇的“面子”,露出了當今戲劇作品“缺鐵缺鈣缺想象”的“裡子”。而在該劇導演、南京大學文學院教授呂效平看來,好戲本來就應該産自民間、校園,而不是在“體制内”。詳見廣州《信息時報》報道。

《深圳特區報》

“文人戲”展現道德的困境

自2012年5月校内首演、12月啟動社會公演以來,導演呂效平坦言《蔣公的面子》還存在許多不足。那麼,一部還顯得有些稚嫩的戲,為什麼能獲得如此高的關注度和美譽度呢?編劇溫方伊說了一句直白的大實話:“現在的好戲太少了呗。”詳見深圳《深圳特區報》報道。

《第一财經日報》

“戲劇回歸了戲劇”

這部收獲了良好口碑的作品,去年報名參加“大學生話劇節”時卻遭到拒絕。在演出之後的觀衆見面會上,呂效平坦言,他不介意作品是否能參加評比、獲得獎項,亦不看重學術界的評價。《蔣公的面子》與政績名利無關,而是自由精神的具象表達。它或許略顯青澀,或許還有不足,但它的出現,為戲劇回歸戲劇藝術本身指明了新的可能。詳見《第一财經日報》報道。

台灣《中央日報》

陸戲蔣公面子引創作自由思辯

大陸太空和飛彈之父錢學森生前問到:“為什麼我們的學校總是培養不出傑出人才?”在網絡上,許多看過《蔣公的面子》的大陸網友熱度不減,持續讨論。有網友并摘出戲劇中“井岡山講的是民主集中,又沒有講民主自由”等金句台詞,進行思辯。

令人吃驚的是,這出戲的編劇是一位“90後”(1990年後出生),作者是南京大學文學院戲劇影視藝術系學生溫方伊,無論是1943年那段還是文革那段,都離她比較遠,卻難能可貴地表現曆史真實,還用今天對生活的感受來觀照曆史,與今天的現實發生碰撞。

劇本節選

卞從周:先生生活竟如此清苦。這哪裡像是過年。

時任道:我不會賣文。有小山、壯翁在,我賣字也難得開張。靠教書,八鬥學問也換不來一鬥米,待客自然隻能泡米花了。

卞從周:(指着牆上的字)這是……

時任道:賣字不成,且自娛。

卞從周:“自去自來堂上燕,相親相近水中鷗。”(背詩)“清江一曲抱村流,長夏江村事事幽。自去自來堂上燕,相親相近水中鷗。老妻畫紙為棋局,稚子敲針作釣鈎。但有故人供祿米,微軀此外更何求?”同是避亂寓居于蜀地,我輩不如杜少陵啊。

時任道:卞先生喜愛字畫嗎?

卞從周:喜愛,喜愛不起了。

時任道:想必收藏頗豐。

卞從周:知其必不為己物矣。

時任道:你的書籍、字畫都存在南京?

卞從周:不提也罷。我在藍家莊房中的幾萬藏書,已皆為煨燼矣。帶出來的幾箱珍本也永沉揚子江底。數十年的心血毀于一旦。“或者天意以餘菲薄,不足以享此尤物耶?”(頓)國家罹難,幾本破書算什麼?

時任道:雖然如此,仍是愛惜如護頭目。我比你還幸運些。我的藏書,大部分在南京家中,其餘的,一部分在金大圖書館被毀;一部分随金陵女大遷出,一路丢失,僅剩下清儒别集十幾種;還有十箱書寄到老家,由舍弟保存。老家淪陷後,舍弟帶着這十箱書辛苦輾轉到桂林,居然隻丢失了一箱。現在,這九箱古籍還在桂林。

卞從周:那真是大幸啊。

時任道:但是,去年舍弟患瘧疾離世,我的藏書交于他的獨子保管。舍弟常年奔波,兒子缺乏管教。不久前,聽說我這個“賢侄”,平日裡隻知道出入雀館,還賣起了我的書。

卞從周:您打算怎麼辦?

時任道:趁他還沒把我的那些書賭光,把那九箱書運到重慶來。

卞從周:好啊。

時任道:可桂林實在遠了些,又是戰亂之中。

卞從周:學校幫忙嗎?

時任道:顧校長現在稱病不出。

卞從周:找總務處。

時任道:找了,人家遲遲不回複。也是,這是私人書籍,學校為什麼管?

卞從周:找教育部。

時任道:我不與他們打交道。

卞從周:為什麼?

時任道:我不受陳立夫的人情。

[沉默]

卞從周:您這聯多少錢?

時任道:這不賣。

卞從周:我有兩把扇子要寫扇面……

時任道:你還有錢找我寫扇面?

卞從周:我有稿費。

時任道:我忘了,你給《中央日報》寫文章。我是窮儒窮到底,不像你還有生财的手段。

卞從周:生什麼财?糊口而已。後方通貨膨脹,奸商囤積居奇。這點稿費也快不夠柴米錢了。

時任道:好歹你世事洞明,人情練達,這種文章我是不會做的。

卞從周:我也不會做。世事炎涼,人情冷暖倒見過些。你在桂林還有别的親友嗎?

時任道:問題就是沒有能幫得上忙的。

卞從周:你兒子……

時任道:我兒子賺的那點錢還不夠他養家的。

卞從周:尊夫人或許有辦法,不妨和她商量。

時任道:她有什麼辦法。

卞從周:女人家的腦子比男人活。

時任道:沒辦法。

卞從周:我也是愛莫能助啊。

時任道:你辦法多。

卞從周:我有什麼辦法?

時任道:你有辦法。

卞從周:強人所難。

時任道:再容易不過。你去赴宴,在席上對蔣公說兩句,解決了。

卞從周:啊。你說也一樣。

時任道:不一樣。你可是蔣家的西席,蔣公子的恩師啊。

卞從周:我隻是……

時任道:在我這兒就别謙虛了。

卞從周:我去吃年夜飯,對蔣公說書的事?

時任道:哎。

卞從周:不去。

時任道:你想别的辦法。

卞從周:我沒有辦法。

時任道:那就赴宴去。你今天就留在我家吃晚飯。

卞從周:這算什麼?報償?

時任道:地主之誼是要盡的。我讓你辦事,卻連客都不請一次,卞太太豈不是要埋怨我。

卞從周:這事我可不會對她說。

時任道:也好。女人的神經最是不能刺激,很多事還是瞞着些好。

卞從周:她們瞞着我們的事比我們瞞着她們的事多得多。她們的神經比我們更能忍受刺激。不幸做了對貧賤夫妻,凡事也隻能她瞞我,我瞞她,都裝着糊塗。

時任道:事瞞得了,票子瞞不了。每次發薪,一看到那些全新、号碼連着的票子,就要抱怨這個月通貨又膨脹了多少,下個月物價又要漲多少。

卞從周:時太太呢?

時任道:她出去買菜了。

卞從周:你還真請我吃飯哪!你還有錢請客?

時任道:我不欠人情。

卞從周:誰想得到樓先生跑成都了呢?願賭服輸,不欠人情吧。

時任道:今天留過飯,等事情辦成,我就不再謝你了。

卞從周:有必要嗎?我們不過是對政治的見解不同。

時任道:道不同不相為謀。

[沉默]

卞從周:我要回去請我老婆示下。

時任道:我太太會去告訴的。

卞從周:席上說歸說,事辦不辦得成我不能保證。

時任道:說很多都是明代刻本,我那本《文選纂注評林》可是初刻原版,難得的善本。文樞堂的《水經注》四十卷齊全,也很難得。還有元代珍本,清人手稿。其中,有魚山先生的真迹……算了,說得太多老蔣也聽不懂,就說我那明刻《丁卯集》可是孤本,刊刻極精湛,極罕。

卞從周:啊,啊,我知道怎麼說。

時任道:我二十餘年節衣縮食,才有了那藏書十萬卷,在南京,我敢說是無人能及。盡數毀去,已是剜心刺骨。那九箱書原本就是珍藏,如今更是珍中奇珍,無論如何也要保住。如果我有一點辦法,我早就親自去桂林剮了那個小畜生,把書運過來。

卞從周:我懂,我懂。幾天不見,看着憔悴不少,估計就是為了這事吧。

時任道:書乃是我的身家性命。

卞從周:小山先生當年也是這麼說。我還記得他剛接到書樓被炸毀的消息的時候,嚎啕大哭,痛不欲生。誰知道他去渡口連吃兩碗牛肉面,回來就神色自若、行動如常了。怪吧,真怪,可也是真正的名士做派、魏晉風度,就是裝的,也沒人能比他裝得更像。書是尤物,卻也是身外之物。聽說先生正在看馮友蘭的“貞元三書”。如何?

時任道:“貞元三書”?氣死人。馮友蘭這幾年也不知道研究的什麼哲學,思想混亂,前後矛盾。把北大的精神糟蹋得體無完膚,竟然還說是“為北大壽”。他給北大的這份壽禮就是裹了糖衣的毒藥。我正在寫一篇糾正的文章,身為老北大人,我是絕對不能接受他的這種胡言亂道。

卞從周:先生的話未免過激了。我看了《新理學》,見解獨到。

時任道:超脫實際談真際,是觀念論的見解。

卞從周:哲學确實是談真際的學問,馮氏也并沒有切斷實際與真際的聯系。

時任道:他根本不懂唯物史觀,他隻是把唯物史觀當做公式套用,這恰恰犯了機械與形式論的錯誤。把馬克思的話斷章取義,加以曲解,就變成了他的辯證邏輯。

卞從周:這是你對他的偏見。

時任道:偏見?對就是對,錯就是錯。辯證法不是萬能公式。黑格爾就是把辯證法當作概念自身的發展法則,故把三段法化成一個普通公式。但事實上,如果一切現象嵌入三段法的公式中,就未必能說明事物之發展。

[夏小山拿着一瓶酒上。]

卞從周:馮友蘭的觀點是他對唯物史觀的理解。你一味地把他的每個詞與馬克思的相對應,以至于你機械地理解馮氏的觀點。

時任道:機械的不是我的理解,而是他的表述。他就是這樣寫的,我自然這樣理解。

卞從周:而且這和三段法不是一回事。

時任道:在機械論的錯誤上,是一樣的。我們把辯證法三定律分别來看……正好小山也來了。所謂矛盾統一律,說明生物學上生命的現象是生與死的統一。這是說:活人的體内含有死的因素。然而活人還是活人,他不可能同時是個死人。形式邏輯中的同一律,矛盾與拒中律,仍有它相對的地位,不是絕對無用的。

夏小山:(小聲)這是?

卞從周:(小聲)批馮友蘭的“貞元三書”。

時任道:(拿麻将牌)如說四條與四條,麼雞與麼雞是相對的;四條與麼雞,四條,麼雞,是絕對的。然而絕對之中不能不容相對存在。活人體内含有死的因素,這死的因素即由活的因素發展轉化而來,即生物體中所呈現的新陳代謝作用,不是新的把舊的完全消滅,而是新的揚棄着舊的。其否定階段,不一定拘于某種曆史舊例。如英國的大憲章運動與法國的流血革命都能達到封建制到民主的目的。可見辯證法不是機械的固定的方法,而是客觀現象變化之一種說明。

[沉默]

卞從周:(看酒)這是……

夏小山:女兒紅。

時任道:聽懂了嗎?

卞從周:對你這套哲學,我無甚研究。

夏小山:他說的是:人固有一死,或因感染某種病原菌而死,或被敵機炸死,不能因為有人被敵機炸死,就認為你也一定會被炸死。

卞從周:懂了。

夏小山:時太太呢?

時任道:出去買菜了。今天留你們吃晚飯。

夏小山:留我們吃晚飯?

卞從周:我要幫他做一件簡單中含有困難因素的事。

夏小山:什麼事?對了,你輸了。

卞從周:三十晚上在蔣公面前提一提時先生的藏書。

夏小山:你還是要赴宴?

卞從周:時先生的藏書可能會在桂林散失,看看蔣公能不能幫忙運到重慶來。

夏小山:你不願給蔣公個面子,卻願意受蔣公的人情。

時任道:我不去求,便不是我受他的人情。

夏小山:實際上是一樣的。

時任道:真際上不一樣。

卞從周:你不是不承認馮芝生的理論嗎?

時任道:我還能有什麼辦法?

夏小山:好辦,把書賣給桂林的圖書館。

時任道:開什麼玩笑!

夏小山:或者赴宴,你自己跟蔣介石說。

時任道:我已經找到第三種方法了。炒米糖開水,吃嗎?

夏小山:吃。

卞從周:你不才吃過抄手嗎?

夏小山:米花也不填肚的。你也來一碗?

[卞從周擺手不要。時任道下。]

夏小山:這人。

卞從周:既然想讓我幫他說話,在茶館就應該說點好聽的。

夏小山:你們不是一路人。

卞從周:你們也不是。

[時任道拿着碗和一個水壺上。]

夏小山:記得前幾年暑假,每天十時必放警報。一放警報,就到附近民家租麻将,在林裡擺下雀戰。直戰到不知蚊蟲肆虐,不知警報解除矣。

卞從周:時先生,您就堅持您的哲學觀點一定是正确的嗎?

時任道:我并沒有說馬克思的觀點是絕對正确的,我隻是說辯證法是一種說明,而不是一種公式。

卞從周:可是您完全是站在他的觀點正确的這個角度上來讨論的。

時任道:我認為他的觀點是科學的,你如果反對,我歡迎指正。

卞從周:我認為您太迷信科學了。科學不等于正确。科學也不是适用于一切。

時任道:科學不等于正确,但是科學是中國所迫切需要的,這絕對正确。

卞從周:沒有絕對的正确,尤其是哲學。

時任道:我解釋過。絕對和相對是一種矛盾統一。

夏小山:我們不是來讨論科學的。

卞從周:您一直在鼓吹辯證法,可您的态度恰恰是不辯證的。

夏小山:你們再說哲學我就走。

時任道:哪裡不辯證?

卞從周:你把辯證法作為唯一正确的對客觀現象之說明,這就是不辯證的。在我看來,哲學是哲學,科學是科學。并不存在所謂科學的哲學。哲學與神學相近,是無法求證的。

時任道:據你對辯證法的理解,這個世界就可以為所欲為了。以為一切都是辯證的,都是既對也錯。這是唯心論。

卞從周:也許吧,你不要太迷信你那個唯物主義,這個世界原本就是既對也錯。

時任道:辯證法并不是靜止的,生物體内的轉化也并不是固定的,總有一方壓倒另一方。

夏小山:是啊,是你的藏書壓倒你的面子,還是你的面子壓倒你的藏書。

時任道:不是面子。

卞從周:我們的哲學觀點不同,争論也是不會有結果的。

時任道:那哲學議論還有什麼意義?

夏小山:夠了!我們是來打麻将的。

卞從周:是否赴宴這件事真的這麼嚴重嗎?

時任道:我不可能和老蔣坐在一起!

卞從周:為什麼?

時任道:大學是自由的。獨裁者做校長是個笑話!

卞從周:集權有時候是必要的。若沒有一個強有力的中央,軍閥割據的中國怎麼能夠團結起來,打赢這場民族戰争?民主也是要一步步來的。

時任道:恐怕蔣不是這麼想的。

卞從周:既然您以與獨裁者同桌吃飯為恥,那為什麼就要我去呢?您是為了突出您的清高嗎?還是用您的清高來鄙夷我的谄媚?

時任道:你又不是第一次陪老蔣吃飯。

卞從周:我去不去是我的自由不是嗎?這次我不想去,我也想清高一次。除非您請我替您去見老蔣。

時任道:願賭服輸。

卞從周:我們說好“我幫你做一件事”,卻并沒有說明,一定要做某件事。我會幫你做另一件事,比如,買你的字,借錢給你救急。

時任道:時任道一生餓死不向人借錢。

卞從周:可我不會赴宴,除非您請我幫您說話。

時任道:不送。

卞從周:留步。

夏小山:(攔住卞從周)你走了誰陪我打麻将?

卞從周:我最受不了這個。把我當什麼?傳聲筒,政府的喉舌。所有的政府都需要宣傳,難道我幫助政府就成了沒有獨立人格的人了,就成了以學問為進身之階的人了?難道學人就不能通過政治實現自己對國家的期望嗎?現在的人,天天說政府不好,似乎隻要罵兩聲腐敗,便是個進步人士了。

時任道:還不該罵嗎?中國政府腐敗已是國際聞名了。美國紅十字捐送奎甯極多,卻被利益集團全存在中國銀行庫裡,不給傷兵使用,隻為出售獲利,這等不顧國難之舉竟無人攔阻。以緻該會已不肯再捐藥品。國恥,國恥!罵兩聲腐敗,總比呼三聲萬歲強得多。

夏小山:(慢悠悠地背誦)“獨對古人稱後死,豈知亡國在官邪。”啧啧。

卞從周:對政府不滿就去延安好了,可延安連電燈都沒有,去了幹什麼?

時任道:政治連民主自由都沒有,還要它幹什麼?

卞從周:延安就有民主自由嗎?

時任道:總比這裡民主自由。

卞從周:我隻聽說它有民主集中,沒聽說它有民主自由。都說自由,那《中央日報》也有造謠的自由。

時任道:所以現在還有人看《中央日報》嗎?

卞從周:你看,這就是自由的壞處。

時任道:這是濫用自由的壞處。你不是說政府在進步嗎?憲政吵了這麼多年,也沒見政府有一點要行憲政的迹象。

卞從周:進步不是一條直線。行憲政是将來必然會實現的。這兩年,政府的所作所為令人不滿,并不意味着政治就不再進步了。以前學生遊行,政府隻知鎮壓。

時任道:别提學生遊行。我的學生就死于遊行。就在南京國民政府旁的珍珠橋,學生要求抗日救國有什麼錯!

卞從周:那也不能連蔡元培都打。

時任道:就算行為不當,政府也不能命令軍警用刺刀對付手無寸鐵的學生。

卞從周:所以,如今政府機構最怕學生遊行。

時任道:也沒好到哪裡去,為什麼政府機構隻有在學生遊行之後才想要有所作為?

卞從周:比無所作為、為所欲為要進步吧。

時任道:你怎麼不橫向比較呢?

夏小山:書!書!

卞從周:你要你的書,就自己去說,或者讓夏先生去說。反正我這次是顧不上蔣公的面子了,我也要顧一顧自己的面子。

夏小山:好了。你有多少書在桂林?

時任道:九箱。元明珍本,還有清人手稿。其中有魚山先生的真迹。我那本《文選纂注評林》是初刻原版……

夏小山:我去說。

時任道:你去?

夏小山:我等的藏書都是損之又損、去之又去,十存一二。當然要保下來。(對卞從周)留下來,你走了,這麻将也打不成。(對時任道)有酒杯嗎?

[時任道下,拿着三個杯子上。]

夏小山:你太太什麼時候回來?

時任道:不知道。

夏小山:麻将、橋牌皆需四人,象棋、圍棋僅需二人。也就喝酒這種消遣,不限人數。三個人可以盡興。來,春風送暖入屠蘇。

相關詞條

相關搜索

其它詞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