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覺電影夢

十年一覺電影夢

中信出版社出版圖書
《十年一覺電影夢》以第一人稱口述的方式,講述李安電影生涯第一個十年的追夢曆程。書中真實回顧了他的成長歲月、每部電影創作的用意、遭遇的困難、對演員的看法及相處、參加影展的經驗、得獎的幕後、對東西方文化的思考、對人生的感悟等。[1]
    中文名: 外文名: 别名: 書名:十年一覺電影夢 ISBN:9787508638393 類别:人物傳記 頁數:480頁 定價:49.80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裝幀:精裝 開本:32 副标題:李安傳

簡介

張靓蓓編着、時報文化出版《十年一覺電影夢》。

這是李安出道15年來第一部,也是他認可并授權的惟一一部傳記。

盡管忙于電影的拍攝,李安仍擠出時間對内地版審稿,逐字逐句審訂,連标點符号都不放過,直到确認“整本書都是我在說話”才放心。《十年一覺電影夢》以第一人稱口述的方式,講述李安電影生涯第一個十年的追夢曆程。真實回顧了他的成長、每部電影的用意,包括為什麼從第五部片子《冰風暴》開始,每部片子的結局都帶有“死亡”因素。在序言中,李安說:“我是一個心智與身體都較晚熟的人,個性比較溫和、壓抑,因為晚熟,所以我很多的童心玩性、青少年的叛逆、成年對浪漫的追求,以及我的提早老化,其實是一起來的”。

該書由美國喬治亞大學視聽傳播碩士、台灣輔仁大學大衆傳播系學士張靓蓓編着。兩年前在台灣上市,創下了14次印刷出版紀錄。之後李安陸續收到很多讀者的反饋,他認為這本書道出了這一代人成長的心聲。李安說:“就因為我們都是在這個文化教養下成長的一代;也因為這個文化到了我們這一代以後,已然漸行漸遠,現今若不留點鴻爪,日後想要按圖索骥,怕也難尋。”

内地版責任編輯陳陽春說,人們關于李安和李安電影的疑問、争論、好奇,或許在這本書裡都可以尋得答案和滿足:他隐忍與堅持的個性,他對文化和人情的專注。

圖書目錄

【目錄】

簡體中文版序李安

繁體中文版序李安

種樹記張靓蓓

再版序張靓蓓

第一章童年往事

我臉上有個酒窩,大家都說好看,我說:“狗咬的。”

天天補習,還是落榜!第一年考大學,我以六分之差落榜。第二年,因為緊張,第一天第二堂考數學時,第一個鐘頭我腹痛腦漲,豆大的冷汗直滴,一個字都看不清楚,複選加上倒扣,考了個0.67分,再度以一分之差落榜。

第二章電影夢·生命

畢業後耗了六年,心碎無數,我若是有日本丈夫志節的話,早該切腹了。直到《推手》、《喜宴》的劇本在台灣得獎了,整個運勢從谷底翻揚上來。

我拍片後,許多人都很好奇我太太是個什麼樣的賢内助。她對“妻以夫貴”的事情很不以為然,就很不上道地一語道破:“我隻是不管他,leavehimalone。”

第三章《推手》

拍《推手》前,我簡直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當時銀行存折裡隻剩下四十三塊美金。

徐立功來紐約看毛片,到我家吃飯時,還奇怪我家怎麼窮得連張餐桌都沒有,我這才告訴他:“你沒看到《推手》裡那張被砸爛的餐桌?”

有一天徐楓請吃飯,陳凱歌、王家衛、張國榮等人都在座,那些菜真好吃,我一想到遠在美國的太太不能同享,心裡面很難過,就跟身旁的王家衛說了說。真是憋得太久了,氣剛順過來,還不太習慣。

第四章《喜宴》

《喜宴》是我唯一露臉的電影,隻有一句台詞:“那是中國人五千年來的性壓抑!”

趙文瑄是我見過的演員裡有内涵的一個,在我帶過的新人演員裡,他大概是被我磨得最多的一個,我想他可能傷到,直到現在也許還有點怕我。

在紐約時,我剛拍完片走在路上或是去坐地鐵,都要特别留神别撞到人挨打。因為在片場,我走路可以是橫着走的,大家都會自動讓開。

第五章《飲食男女》

在現場,我膽子小,不喜歡罵人;對人發脾氣,我自己傷得更深。最後那場戲,吳倩蓮愈緊張愈吃螺絲,拍到第六遍還是不行。我終于忍不住發飙,大吼一聲,沖出去踢門。

楊德昌得了獎,他媽媽說:“你今年幾歲啦,拍了幾部電影,可以找些正經事做啦!”我爸爸那時也這樣想,直到《理性與感性》拍完時,他還說:“小安,等你拍到五十歲,應該可以得奧斯卡,到時候就退休去教書吧!”

第六章《理性與感性》

執導華語片和西片有何不同?我的看法是:一個是皇帝,一個是總統。拍華語片就像是做“皇帝”,大家聽令于我;拍西片就像當總統,總統是要出去取悅每個人的。

明星跟一般演員真的不一樣。譬如休?格蘭特,我就奇怪,一開始他為什麼那麼愛搞怪、不聽話,到處跑來跑去,不站在一個地方演。後來我發覺,他就是不喜歡跟别人并排演戲。你隻要把其他演員擺在他對面,你要他幹什麼,他就幹什麼,乖得很。

第七章《冰風暴》

拍戲時,我落過一次淚。拍之前,我隻跟瓊講了一句話:“你還愛不愛這個人?”她突然間哭得直喘,可是鏡頭對着她拍時,她又不哭了,就憋着那口氣,發抖地把戲演完。到拍完收工時已是清晨七點多,我大概抱着她有五分鐘之久,她才慢慢平靜下來。收工後,我坐車回家在路上想起來,覺得很感動,不自覺地也掉下淚來。

第八章《與魔鬼共騎》

我選角時一向會先考慮戲好不好,不過拍多了,發覺“上相”很重要。選角色,我先看适合與否,有名最好,如果沒有,就會盡力去把他做出來。

屠城戲一共拍了八天。在拍片現場隻聽男人們彼此問:“你死了幾次?”“九次了!”女人們也忙着分配角色:“你演太太,她演妓女。這麼大的城,總會有妓女吧!”“好,我演。”

第九章《卧虎藏龍》

玉嬌龍這個人物本來是很帥氣的。但碰到章子怡就改了,因為當時章子怡是個很嬌滴滴的女孩,做不出我原先想像的“陰陽共生”的玉嬌龍。隻好按章子怡來改角色特點了。

一些資曆深的明星,如周潤發,我會說出“形象”與“氣氛”來鼓勵他。像拍林戲時,就點出他要有“玉樹臨風”之姿,還不是直接跟他講,是說給武術指導聽,稍微大聲點,他在一旁聽到,勁就來了。吊在林梢時他直問:“我有玉樹臨風啊!?”

為了堅持原音重現,真是做到我都躺下來了,才做出如今這個樣子。當時我曾心生念頭,想先殺了演員,再咬舌自盡!

第十章奧斯卡

第五十八屆金球獎由朱莉娅·羅伯茨頒發最佳導演獎,當她念出我的名字時,當時我腦中一片空白。因為根本沒準備感謝詞,隻好把事先為“最佳外語片”準備的謝詞挪前使用:“我的驚喜之情難以形容。我要感謝我強悍的太太,她是《卧虎藏龍》裡除了碧眼狐狸以外所有女角的典範。我到大陸拍片一年,處理了我的童年幻想與中年危機。”

派對結束,大陸制片劉二東過來跟我說:“再見了,導演,這場經驗真的很值得!”我一時間百感交集,人坐在車子裡,二東身在車外,我倆卡着車門,頓時抱頭痛哭。

第十一章電影夢

在我們的教養及印象裡,影劇界是很不堪、沒規矩、亂糟糟的圈子,因此很多父母都不願意孩子們去學電影。入行十年,我個人的經驗卻與兒時的聽聞迥異。我覺得人生裡亂七八糟的事似乎更多。

電影比人生簡單、比人生理想,它是很舒服的。我想,這也是為什麼大家喜歡拍電影,或花錢買票關到一間黑屋子裡去跟一群人看電影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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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門評論

媒體專家評論:

人們關于李安和李安電影的疑問、争論、好奇,或許在這本書裡都可以尋得答案和滿足:他隐忍與堅持的個性,他對文化和人情的專注。

——内地版責任編輯陳陽春

李安榮膺“全球最具影響力藝術與娛樂人士”,當之無愧。

——美國《時代》周刊盛譽李安

像李安那樣能拍中文、英文電影,在東西方世界裡遊刃有餘地行走的導演,恐怕華語影壇裡隻有他一人。

——張藝謀(著名導演)任64屆威尼斯影展評委會主席時感慨《色·戒》獲頒金獅獎

跟李安合作是很難得的經驗,他跟演員溝通得很好,是我遇過要求最高的導演。拍《色戒》時最怕他改劇本,他改來改去,我對不上台詞,就開玩笑說要馬上死給他看。

——梁朝偉(戛納影帝)痛感李安執着、敬業,做事嚴格

我在北京,聽說李安在成名前也曾經做過六年全職父親,恨不得飛到紐約去親他一下。

——徐小平(新東方教育科技集團董事)博客撰文仰慕李安愛心與隐忍

這本書有一個功能,它可以讓你看到從構想到實現之間,要克服多少的困難。

——蔡康永(台灣著名主持人)感言李安傳記給人啟迪

中國讀者熱評:

許多人都知道李安在紐約六年全職家庭宅男的日子,對于一個而立之年的人,有多少人能耐得住這樣的寂寞和壓力呢?所以不管是年少得志還是厚積薄發,人生就是無常的遊戲。堅持着有好戲上演,或許堅持落得啼笑人間,無論如何,這便是人生。

——網友“五色全味”

《十年一覺電影夢》有很多種讀法,有很多種讀法的書并不多,因為字裡行間需要變化出許多層意思,有這樣功效的字句組合,必要用心,必要有真東西來發酵的。我可以讀到一本電影教科書,讀到一本散文集,讀到一本生活的心靈雞湯,讀到一本對中西文化、社會糾葛的論述文集,當然,也讀到一本傳記。

——網友“灰土豆

作者簡介

張靓蓓

張靓蓓,美國喬治亞大學視聽傳播碩士、台灣輔仁大學大衆傳播系學士。曾任台灣輔仁大學大衆傳播系講師、台灣東海大學美術系講師、台灣台北市立美術館編輯、台灣《中國時報》主任記者。紀錄片《無米樂》、《生命》、《部落之音》、《梅子的滋味》、《天下第一家》媒體總監。着有:《藝術家素描》之《侯孝賢》、《杜笃之》篇等。主編:《視角邊緣——吳其諺文集》。譯有:《大英視覺藝術百科》、《紐約大都會博物館全集》第一集《埃及與古代近東》、《再見特呂弗》。

李安

李安(AngLee),1954年10月23日生于台灣屏東潮州,祖籍江西1975年畢業于台灣“國立藝專”戲劇電影系,1978年赴美留學,獲伊利諾斯大學戲劇系學士學位,紐約大學電影制作碩士學位。1984年以紐約大學電影研究所第一名畢業後,因未得拍片機會而在家帶小孩六年,直到1991年,台灣的中央電影公司找他拍攝《推手》一片,方才一舉成名。此後一發不可收拾,他在“東西方世界裡遊刃有餘地行走”,除了拍出《推手》、《喜宴》、《飲食男女》、《卧虎藏龍》、《色·戒》等華語片外,也派出了《理性與感性》等英語片,同時還拍攝了《冰風暴》、《與魔鬼共騎》、《綠巨人》等商業片,取得雙金人、雙金熊、雙金獅、雙金球的驚人獲獎戰績。2013年,憑《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入圍奧斯卡11項提名。

部分内容

李安序

二○○○年的一月吧,正當拍完《卧虎藏龍》後不久,我在紐約做後期制作,當時身心俱疲、神情沮喪,生平初感歲月之不肯饒人。張靓蓓來電,說想編寫一本我生活及拍片經驗的書,當下,我聽着頗覺得煩心,我跟她說,我的一切都放在電影裡了,除此生平是很乏味的,大家看電影不就挺好的嗎?何需贅述?

她在另一頭顯得很有誠意的說:「你的經驗很特殊,應該(有責任)記錄下來,對台灣這裡後進學電影的可能會有些幫助。」我認識張靓蓓多年,她為文、報導是很公正有分寸的,于是我應了下來。

結果,本來為期三天的當面訪錄,拖拖拉拉的近一年半才定稿下來,一方面是我忙着《綠巨人浩克》(TheHulk)的拍片事宜,再方面,每每話一出口,便覺不妥,于是修修補補、愈描愈黑的弄成厚厚一大本。

在這裡先向各位讀者緻個歉,書中所言,不過是個人經驗與片面之詞,并不代表絕對的真理,而論及個人作品時,也并不是存心自我诠釋,而是老老實實回答問題的結果,張靓蓓的用心探讨,讓我講了許多的話。

我要向所有跟我合作過的工作同仁及所有教導過我的師長緻謝。他們是形成我作品的主要成因,也是影響我所知、所想、所行的重要來源,書中若有直言不諱之處,敬請多多包涵見諒。

子曰:「吾日三省吾身」,這十年來瞎忙和的時間居多,正好借着這本書,好好的反省一下吧!多謝張靓蓓一年多來的耐心與細心,讓我有這麼一個省思的機會。

舞台,改變了我的一生。在此,我的靈魂第一次獲得解放。渾沌飛揚的心,也找着了皈依。

一上舞台我就強烈的感受到,這輩子就是舞台。清楚了,原來是這麼回事。它擦亮了我的雙眼,呼喚、吸納着我的精魄。我逐漸了解,所謂的升學主義、考大學,除了培訓基礎知識與紀律,對我毫無意義。遵循常規,我的一生可能庸庸碌碌;但學戲劇,走的可能就是條很不平常的路。

但剛進藝專影劇科時,誰也沒當回事。有些人就是去讀一個月,然後辦理休學,準備重考。戲稱影劇科是第一○八志願的我,也打算重考,所以在我臉上找不到新鮮人的喜悅。當時學姊施秀芬(廣播主持人金笛)正編導一出獨幕劇,還缺個男主角「詩人」,經同學推薦,選中我來演。她覺得我雖沒有詩人的飄逸,但「面部表情」尚可,照他們的講法是,臉上挂着一副多愁善感的憂郁氣質。這出戲是個轉捩點,記得第一次站上舞台,強烈的聚光燈灑下來,面對燈光之後黑暗中的觀衆,我第一次感受到命運的力量,是戲劇選擇了我,對它我無法抗拒。

接着又演出美國劇作家田納西.威廉斯(TennesseeWilliams)名着《玻璃動物園》(TheGlassMenageries)的男主角湯姆。從此在藝專,我一路擔任男主角,演戲不下十五出,并在民國六十叁年拿下大專話劇比賽的最佳男主角,同時自編自導獨幕劇,改編、導演外國劇本,興頭很大。可能國内第一次實驗做圓形劇場即是《泰吉絲的故事》,該劇由友人餘季編劇,我執導,我将觀衆席設在中間,四周劃為表演區。一搞戲劇,我什麼都想試圖。

那時候學藝術,沒有很多大環境,不過藝專的環境很适合我,叁專、五專、日夜間部齊聚一堂,一總才七百多人,自成一個小天地,有音樂、美術、舞蹈等七科,大家都是學藝術的,悠遊其中,我覺得很自在。

查找自己

到了藝專後,我才真正面對另一種人生的開始,原來人生不是千篇一律的讀書與升學,我從小到大所信守的方案并不是唯一,其實每天可以不一樣,我有種靈魂出竅的感受,很過瘾。

可是爸爸看了很傷心,因為環境實在很差,我又是他最寵愛的兒子。那時藝專的校舍很簡陋,爸爸第一次送我到學校時,一看夥食及宿舍,難過得說不出話來。因為老鼠正沿着柱子跑上跑下,一間幾坪大的小房間裡擺了七個床位、兩張桌子……,聽說他回家後大哭了一頓。現在那些宿舍都改建成宏偉的校舍了。

第一個學期快念完時,爸媽一起北上看我。那晚,北一女鄭玺餈校長請我們吃飯,席間鄭校長說:「小安休學吧,住到我家來,我請最好的老師給你補習,明年重考。」

飯後我們父子倆獨處時,爸爸問我:「要不要重考?」

我說:「我覺得我是屬于這方面的!」

爸爸決定支持我,他說:「不要再重考了,不過我有個條件,畢業後出國。」

當時大家心情都很矛盾,我不忍心看爸媽難過,他們也認為我很不甘心,覺得我應該考上更好的學校。但是我在舞台上查找真正的自己,充滿自信的喜悅,不再六神無主的過日子。

藝專時期,除了在舞台上查找自我歸屬感外,對電影也有了另一層的體會。

打從在娘胎起,我就和電影結緣。媽媽懷我時,最不能抗拒的兩個嗜好就是看電影及啃甘蔗。在我還不會走路時,她就推着嬰兒車帶我進電影院了。那個年代,電影是最佳娛樂。從童年起到求學期間,我看了不少電影,每當心情低潮,電影院就成了我的避風港。看電影時,每逢感人之處我就會掉淚,所以經常是兩眼紅腫的走出戲院,可能這也影響我日後拍電影的品味及請求,希望能拍出感動人心的電影。

記得有一次跟媽媽去看電影,我好奇的問道:「為什麼我們老看外國片?」

媽媽說:「外國片好看啊,等你長大,看看能不能拍更好的外國片。」

不過小時候看電影僅隻是娛樂,也沒多想,更沒想到電影還能啟發其他的想象,直到進藝專後,我對電影的想法才有所改觀。

藝專時,看了本翻譯的《超級巨星》,才知道電影導演是超級巨星,對作者論慢慢有點認識。麥克.尼克斯(MikeNichols)執導的《畢業生》(TheGraduate)是我的啟蒙電影,一年級時看了這部描寫人生沒有遊戲規則的片子,第一次讓我有「觸電」的感受,影片裡達斯汀.霍夫曼(DustinHoffman)不按牌理出牌的調調,以及電影中沖撞社會制約的主題,與我當時的心境有所共鳴。

《畢業生》是部六○年代末的電影,因主題「有違倫常」,到了七○年代初才在台灣上映,本來達斯汀.霍夫曼周旋于母女之間的情節也改了,母女成了姊妹。我連看叁遍,感受到電影不光是講故事,還表達些别的意涵,腦筋開始有點想頭了。

到美國後我又重看了幾遍,對《畢業生》還是喜歡,不過是另一種對社會諷刺劇的喜歡了,因為我對這個社會有了更多的了解,但我永遠記得它當初帶給我那種觸電的感受。

一年級下學期時,台北的大專院校間開始流行看藝術片,大家都到台北漢口街的台映試片間去看,每周一部。我看的第一部藝術片就是柏格曼(IngmarBergman)的《處女之泉》(TheVirginSpring),帶給我極大的震撼,看完後我兀坐在試片間内,久久不得動彈,也不願出去,連看兩場。第二部是狄西嘉(VittoriodeSica)的《單車失竊記》(TheBicycleThief),第叁部是安東尼奧尼(MichelangeloAntonioni)的《欲海含羞花》(Eclipse)。藝術電影這頭叁炮就轟得我幾乎久久不省人事。當時台灣所有的藝術電影不如現今,十分有限,也沒有影帶、影碟,所以觀賞藝術電影的經驗非常珍貴。其他各學校有時也會舉辦電影欣賞會,我就一部一部的看。自柏格曼等人的電影裡得到的啟發與感動和《畢業生》又很不一樣,柏格曼讓我感受到導演的存在,意識到藝術電影的力量。

超八厘米攝影機

那時在藝專,學校拍不起電影,隻在畢業前讓所有工藝組的同學扣一下十六厘米攝影機,我不是工藝組的,一直沒碰過電影攝影機。二年級時,我看到有人在拍超八厘米影片,一個香港僑生說可以幫我從香港帶機器進來,我就跟父親要了錢去買。這是除了書以外,父親送給我唯一跟電影有關的禮物。我把它當寶貝,用這台攝影機拍了一部十八分鐘的黑白短片《星期六下午的懶散》,靈感來自餘光中的短篇小說《焚鶴人》,内容陳述一位畫家寫生時看到白鹭鸶在天空自在的飛翔,就想做一隻如鹭鸶的風筝,結果風筝飛了幾次,都飛不起來。在這部劇情默片裡,

我想表達藝術家面臨理想與現實落差的挫折與掙紮,我當時也有這種心情,對電影既充滿向往又不明所以。

為了拍攝該片,我和朋友趕工了幾天,用竹枝和宣紙完成了戲中所需的鶴形風筝,沒想到試飛時,不小心摔斷了鶴脖子;隔年四月,我又重做道具,才完成片子的。後來這部短片還幫我申請進入了紐約大學(NYU)電影系。

拍片時我從攝影機的觀景窗望出去,我就知道我應該有天分,因為那個世界跟我平常經驗到的世界是不一樣的,我可以隻「選擇」有意思的東西,在那個世界裡,我可以盡情揮灑,并讓夢想顯影、留下。不過那時候舞台做的多,我對兩個都有興趣。

在藝專,影響我最大的就是教授「電影導演」的王大川老師,我叁年級時他去世了,我追随他,因為他學問好、閱曆豐富,我很崇拜他。王老師是位蒙古王子,以前在東北很有錢有勢,據他說:「光是統轄的國土,就比台灣大二十倍。」二十八歲當上将軍,至俄國、美國求學,都有秘書、随從随行,又念軍校、理工大學,經曆過輝煌的歲月。他喜歡票戲,在國内,捧戲子、跟名角一起票戲;在國外,捧電影明星、送林肯轎車。初到台灣時,還送了叁百輛吉普車及軍備給政府。不過他在教我的時候,可能受過很多委曲,十分抑郁。我追随王老師時,他身體已大不如前,住的很破舊潦倒。我有時陪他去國軍文藝活動中心看京戲,有時去給他買面包,他喜歡明星面包店的面包,質感像美國的口味。向他請教任何問題,不論東方、西方,一定有答案。

多方試圖

在藝專的藝術氛圍下,除了戲劇、電影外,隻要是好玩的,我都碰一下。我學過芭蕾,不過時間很短。因為那時編了出獨幕芭蕾舞劇《阿奇》,換了五個男主角都不成,後來我就自己上場,先去學了一個多月,又演又跳。

當時還寫過一篇一萬多字的短篇小說《走了樣的焚鶴人》,述說我拍攝《星期六下午的懶散》的經驗,發表在《藝專青年》上,那是我第一次的寫作經驗。

同時,我還跟申學庸老師學聲樂。記得高中時參加合唱團,每天下午人家掃地我們練唱的一個小時,是我的快樂時光。到了藝專,繼續練聲樂,先跟音樂系學生陳建華練發聲,申老師聽了我的聲音,說我可以練得很好,就破格收我為徒。有時我也和好友餘季畫畫素描。

我好像做藝術類都有點天分,不過除了拍電影外,沒有一樣持續下來。電影很适合我,因為它涉及了音樂、舞蹈、寫作、戲劇、視效等因素,

我可以在電影裡把這些東西集成起來,變為另一種獨立的表達方案。

近鄉情怯的矛盾心理

我學戲劇、美術,爸爸雖然答應支持,但内心一直很矛盾。

記得二年級升叁年級暑假時環島巡回公演,我們至工廠、軍中演出舞台劇,音樂、舞蹈科也随行表演歌舞、中國音樂等,我們演員也會支持歌舞表演充個場面,大夥又歌又舞又搬道具,像跑江湖似的很好玩。一到嘉義,我就開始緊張,因為快回台南了,我也心裡老犯嘀咕的氣自己,

在外面本來高高興興的,為什麼一接近家就備感壓力。踏進家門,老爸一看我因公演累成的黑瘦模樣,就在飯桌上開訓:「什麼鬼樣子!」我當時把筷子往桌上一放,走回房裡,把自己鎖在門内,這是我第一次膽敢有此犯上舉動,已經是很革命了。當時父子倆都很不開心。因為在父親的印象裡,我的公演和小時候我們看的軍中康樂隊沒兩樣,他很傷心,一心指望能光宗耀祖的我沒考上大學,居然淪落為給人逗樂子的康樂隊隊員,所以他一直催促我出國,希望能拿到學位,成為戲劇系教授。

直到現在,我格局比較大了,這層心理障礙依舊存在。我回台灣就緊張,搞戲劇,我是跑的越遠,能力越強,人也越開心。一臨家門,緊張壓力就迎面而來。對我來說,越接近生活,我的壓力越大,越難以從事藝術進程,能力越低。如小時候離開媽媽到花師附小,我就不哭了。離家到藝專,我的能力就有所發揮。在英國美國拍西片較易發揮,一拍國片就心情沉重。在我電影裡,這種心情表達得最明顯的大概就是《喜宴》,以為在海外很自由,但親情又把你抓回來。

想來有趣,返家、離家、壓抑、發展之間的拉扯,都和父親有關。出國是他和我之間的「約定」,離家千萬裡即是他的促成。

因為要出國深造,我就做了些準備。本來想去法國,因為那時法國電影新浪潮很吸引人。剛開始我去學了兩個月的法文,但法文裡的陰性陽性、時态,搞得人頭昏腦脹,加上也要通過語文考試,于是改變初衷,有一搭沒一搭的繼續補英文,總算托福勉強過關,我開始申請學校。由于鄰居小孩在伊利諾大學念書,回來時說起該校戲劇系有棟很大的劇場,裡面在幹什麼倒是不知道,我就申請伊大。

Upside-Down----文化沖擊

因為當時藝專不是大學,學位隻是學分證明(creditdiploma),所以我到伊利諾大學戲劇系導演組就讀時,還是轉學生,得從大學部一年級讀起,不但有些共同科目要念,所有專業科目也都要學。一九八○年順利拿到藝術學士學位。在伊大第一年,我經曆了兩個天地翻滾的文化沖擊,一是來自戲劇,一是我開始看左派書籍。

第一個「文化沖擊」跟「性」有關。因為當時伊大戲劇系老師所選讀的近代經典劇本,包括從易蔔生、荀伯格等人的作品以降,正巧都跟性有所關聯,而且都很強烈。年輕的我便有個印象,「性」是西方戲劇的一個重要根源,精神淵源于「失樂園」。以前在台灣老師都不明講,到了美國第一年,全反過來,老師談的很多都是性和戲劇的關系。我因而對戲劇原理、東西方的文化差異生成了很大的興趣。在伊大,我感受才接觸到真正的西方戲劇,整個扭轉了我對戲劇的觀點。在我的認知裡,以基督教為主的西方常規中,「失樂園」跟「性」有很大的關系。人類受到撒旦(蛇)的引誘,偷吃禁果,被逐出伊甸園,開始意識到羞恥,有了性交、懷孕,所有的痛苦與生命的延續由此開始。人類對性欲望的覺醒是受到魔鬼的引誘,緻使人類犯下原罪而受到上帝的懲罰。西方的掙紮即是人類擺蕩于上帝與撒旦之間的拉鋸,西方戲劇精神也以此為出發點。走出伊甸園後,人類開始認識自己,因而求知與創作,知識與創作即是人類對上帝的一種挑戰,也是人性的一種驕傲。在人性與神性的對立中,人要活得有尊嚴,就會有所懷疑,我思故我在。因此,一切知識的衍生也跟痛苦有關,尤其是宗教、哲學的生成,都跟人的磨難密不可分。因為人在快樂順利時多半不去思考,痛苦時,才比較會反思問題出在哪裡。

在西方,蛇在夢中引誘女人(夏娃)而使人類犯下「原罪」,受到性的處罰,在東方就好比七情六欲。西方戲劇喜用「沖突」來做手段,求取淨化與升華,這似乎跟我們的教養很不同。

記得在藝專時,中西通達、學問最好的鄧綏甯老師教授中國戲劇史時,曾講過一段話,我當時以為是個笑話,在伊大接觸西方戲劇後,才領略個中道理。鄧老師說:「和尚和尼姑的戲沒什麼好看,但花和尚碰到浪尼姑,就有戲看。」

我們的話劇(舞台劇)、電視、電影皆學自西方,但一般不去摸他的骨。以前王生善老師教我們戲劇概論時,也曾提及電視劇裡演「爸爸打兒子」的情節,一個耳光下去,兒子馬上說:「爸,我錯了!」王老師說:「戲,就不能認錯,就是要跟爸爸吵,再沖出去,這才叫戲,一認錯就沒戲了。」雖沒有明講,其實就是「沖突」,就是講個人意圖的最大伸張。「不順」才造成「戲劇性」,戲劇的生成不是靠「平衡、和諧」,是相反的。我覺得很有意思,就在那默默的吸收。

另一個「文化沖擊」就是我離開那時的台灣,才有機會開始看禁書----共産黨的文藝及宣傳作品,尤其是老舍的着作及斯諾(EdgarR.Snow)的《西行漫記》(RedStaroverChina)。從台灣到伊大,我第一次經曆下雪,也第一次從圖書館借了這些書回來,真是「雪夜閉門讀禁書」,我這才知道:「搞了半天,原來我們是壞人。」頭一回,我對自我的身份認同生成了不一樣的觀察角度。這個沖擊對我來說,有如天地倒置。

這兩件事持續影響我很長一段時間。

念電影選對了路

在伊大,學科、術科并重。學科方面有戲劇史及劇本研讀,術科方面除了學習表演、導演、劇場運作外,每學期還要打卡做滿一二○至叁六○小時的劇場工作。除了做劇場工外,我還參加過叁次正式舞台演出及導過一次小劇場。伊大兩年、藝專叁年,五年的戲劇養成教育,成為我日後電影創作的底子。

當時一眼看過去,我以為最優秀的人才都在表演組,我就有個概念,如果把戲劇剝到最後,用削減法衡量每個元素,哪些可以不要,那麼最後最必要的一個元素就是,一個演員站在舞台上面對觀衆。過去在藝專,從一年級開始我就演男主角,自小練習的演講經驗,讓我可以口齒清楚,在台上我是有兩把刷子的。然而到了伊大,語言不行就不能演,隻能演默劇、小配角,埋頭在一邊學習導演功課,比較沒意思。

那時我開始興起念頭,當導演就要當電影導演。一九八○年拿到戲劇學士後,我同時申請了伊大的戲劇研究所和紐約大學電影研究所。我将轉念紐約大學電影研究所的想法,征詢父親的意見,父親本來希望我繼續念戲劇,拿博士,将來好教書。最後還是同意我念電影,學費及拍片花銷家裡會幫我。

我一讀電影就知道走對了路。因為我當演員是一種表演,當導演也是表演,借電影來表演。電影主要靠聲光效果,沒什麼語言障礙,這是我最适合的表現方案。

拍電影我很容易就上手,那時我英文都講不太通,句子也說不全,但拍片時同學都會聽我的,做舞台也如此,在台灣、美國都一樣,不曉得為什麼。平常大家平等,可是一導戲,大家就會聽我的。導戲時,我會去想些很瘋狂的事,而且真的有可能就給做出來了。我想,那麼容易上手,一定有些什麼東西在裡面,也許這就是天分。

真搞創作的,其實沒什麼高深學問。拍片實務是街頭智能,靠的是臨場的機變反應。可是想法的成形,卻是個複雜的有機過程。

我在NYU拍片後才發現,平常在班上滔滔不絕、分析電影頭頭是道的人,一拍片,你不敢相信那是同一個人,那麼簡單的事情,他都反應不過來。我這才知道,讀理論和拍片根本是兩碼事,是兩種不同的才份。當然,有些人像高達(Jean-LucGodard)、楚浮(FrancoisTruffaut)兩樣都具備,但這種人真的不多。

身段高的人常常拉不下臉來放膽一試,較難突破現狀。我覺得人的自尊和他的知識背景有關,而創作多是本能,是打破現成觀念的。

觀念能分析很多東西,可是創作不是觀念分析,創作是運用想象力直觀的去表達一種經驗,創作者本身隻是作品誕生的一個工具。

從小學起一路到拍《推手》之前,在台灣升學體制下形成的士大夫觀念,以考試成績為唯一标準來評判一個人的高下,在這種科層裡,我所處的地位始終徘徊在吊車尾階段,反而是一種解放。到了藝專,我第一次可以抛開以往的價值觀,像個新生兒般的重新開始。走上這條路,是一種原始的沖動,非做不可。

在我生活的環境裡,我的自尊一直很低,從台南一中起我就覺得不如人,到了藝專,社會上又覺得不是間好大學。畢了業,服兵役剃光頭,又被女朋友甩掉,女友進入社會往前走了,我還是阿兵哥。到了伊大,都是美國人,話也聽不太懂,朋友也沒法交,個子比老外瘦小,中國留學生又多是理工醫農的高材研究生,我是唯一念戲劇的大學生,雖然努力的吸收,但仍自覺處于很低的位置,要進入世界闖出什麼,好像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一到電影系,就不一樣了。

我最愉快、最充實的日子,就是一九八○年到八叁年在NYU的求學時光。一拍片就很快樂,會想很多點子實驗。有時學校經常放猶太假,我搞不清楚,到了教室一個人都沒有,我第一次覺得放假心裡不高興就是在NYU。以前上學放假是最高興的,現在不想放假是因為心裡想學,想多知道些。放假不上課,我覺得損失了一天,心裡頭真的很在意。

NYU電影制作系研究所的訓練算是很紮實,叁年裡把電影的前置、後制都摸過了,通常畢業作得花上額外的一年時間完成。每個學生要編導五部作品,包括默片、音樂片、配聲片、同步錄音片及畢業作。這裡以栽培導演為主,上課時,有時老師在課堂上講解名片的結構與拍法,但大部分時間我們都在拍片及讨論彼此的作品。

拍自己片子時可練習創作過程、領導統禦及被批評時要何以自處。幫别人拍片時,則有機會觸及各部門的基本工藝。雖然都是入門,但我學到了初步的整體制片及導演的概念。

紐約大學期間,我拍了五部電影,二年級拍的《蔭涼湖畔》曾獲金穗獎最佳劇情短片及NYU的獎學金。我受到肯定,再接再厲,用盡手邊一切資源,籌拍了《分界線》(FineLine)。陳述紐約運河街南北分别住了不同種族的人,一邊是華人、一邊是意大利人,因某事引起兩種人在紐約四處流竄,以故事搭配我在紐約各處拍攝的街景。為了這部畢業作,我自己打工、父母資助、女友惠嘉贊助,共花了一百多萬台币。

記得拍攝《分界線》的頭四天,我興奮得睡不着覺。到了最後階段,還差八千多美金,我就從惠嘉的賬戶裡直接提了來用。那時她在伊利諾大學當助教,因為要交稅,所以存折放在我這裡。奇怪的是,我一點都沒有愧疚感,事後我跟她說起這件事,她也僅隻「喔」的應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從「缺席」到「榮譽博士」

一九八四年的畢業典禮,我沒出席,和NYU的同學羅曼菲、劉靜敏、平珩一起到劉靜敏所住的大樓屋頂水塔旁,照了些碩士照,碩士袍還是平珩租來的,大家輪流穿、照大頭照,寄回家交差。

十七年後,二○○一年五月十日,母校NYU在第一六九屆畢業典禮上,頒給我榮譽博士學位,彌補了當年缺席的滋味。我想父親心裡也會很高興,因為他向來希望我多念書。

典禮是在紐約華盛頓廣場舉行,在場觀禮的有穿着紫色長袍的五千名應屆畢業生及一萬多位家長,NYU董事葛利撤(Mr.Gleacher)引導我們五位榮譽博士上台,藝術學院電影、電視系主任柯曼(Julieorman)在緻詞介紹前,也用中文向我道了「恭喜」,随後由校長奧立佛(L.JayOliver)頒發證書,葛利撤為我佩戴象征榮譽學位的披帶,教務長史戴曼(HarveyStedman)為我戴帽子。我揮手緻意,謝謝大家的擡愛。

返回母校,看到學弟妹,心裡很高興。代表緻辭時,我開玩笑地說,在學校學了很多,但我大部分都忘了,隻有一樣難忘,就是不斷學習、勇于試圖及面對失敗。

NYU的環境是孕育我成為電影人的開始,在這之前,我沒有碰過電影,都是弄戲劇,拍片也隻是玩票。沒想到碰對了路,就一直走下來,也沒想過要轉行。

對我來說,學校畢業後才碰到真槍實彈,還沒有被打死的話就學些經驗,繼續往前走。

NYU的教育方案很務實,我學了不少實務,都是吃飯的家夥。我覺得新的國片常常瞧不起工藝,但在NYU時沒有這種心态,就是一種求生訓練,大家機會均等,一起出去拍片,各部門的工藝都摸得到,但不專精。同時還要學着當領袖,讓人聽令辦事,那時是領導叁、五個人,現在領導叁、五百人,但原則類似。

我一拍片就會忘我,像變了個人似的。其實「導演」(Director),就是給方向(Direction)的人。從學生時代起,我拍片就有個目的,想練習一樣新技巧。學生階段,我沒有特别的想法想表達,職業拍片後就有話要說,而不再隻是練習新招了。直到現在,我還保持這個習慣,每拍新片總希望能觸摸一些新工藝。基本上我拍片的胃口很大,有很多好奇心,學到某個工藝,就會有快感,而且我希望做出不同的效果,令人印象深刻,我就有很大的滿足感。

喜宴

老中撐腰、老美吃苦的「喜宴」

我的頭兩部電影《推手》、《喜宴》,得到很多華僑的熱心幫忙,才能拍得出那些場面。詹宏志當初也奇怪,我這麼點預算,怎麼可能做到?其實除了紐約的獨立制片,靠的就是華僑。

《喜宴》裡的「喜宴」場面連拍四天。不但紐約法拉盛的喜來登旅館(SheratonHotel)大廳從晚上七點直到第二天清晨六點都空出來提供我們拍片;同時朋友拉朋友,各方支持,大家都身着華服、自行打扮妥當的前來充當喜宴的賓客。一天一人十塊錢的演出費實在不算什麼,人人都找我們在鈔票上簽名留念。頭兩部戲真的是很有人情味,老美吃苦,老中撐腰,氣氛十分熱絡,根本沒什麼人跟你談條件啊什麼的,就是很單純的來幫忙,才會做出這些東西來,以後就沒這種事了。現在花多少錢都請不到這麼好的臨時演員。那些賓客都是真的,都是朋友幫忙,碩士、博士、老闆的……,身份、氣質都對,每個人都是一身光鮮的來。我太太連女生廁所都進不去,大家都在裡面補妝打扮,擠得滿滿的,各種年紀都有,心情也都像是吃喜酒、鬧洞房的,當然不一樣。喜宴的場面要拍到氣氛那麼對味,真的很難。現在拍片請的臨時演員,氣質與真實感哪能比。

《喜宴》裡,我是父子、夫妻都粉墨登場。小兒子石頭亮相,先是跳床,接着由太太抱着他親新娘,大家笑得東倒西歪的。劇本裡本來就有這些情節,我家有個現成的,很自然的就石頭上場。不過我寫劇本時,還沒他呢!

我自己唯一一次的幕前亮相,也給了《喜宴》裡的喜宴,就一個鏡頭、一句台詞︰「那是中國五千年來的性壓抑!」這句話,我憋在心裡面很久了,不吐不快。之後,我也不想再露面了,因為拍攝時,我發覺會很分神。當時就是很單純、很快樂,《喜宴》就這麼回事。一如影片中結尾時上飛機前大家翻看喜宴的照片時,不管前因後果如何,當時的笑鬧都是很值得的回憶。兒子給父母的,也就是這樣的一個快樂,假結婚、真孝心,感覺上真假難辨。

現在再看《喜宴》,常讓我想起當時在紐約拍片的情景,大家單純誠摯的笑鬧,感觸很多。我覺得《喜宴》很傳神,雖然鏡頭簡單,可能它的感染力也發自這裡,因為很真。包括馮光遠演的來賓吃錯酒席時說︰「高偉同?不是陳府喜事嗎?」然後繼續吃。這個場面中外觀衆看了都笑,真的就有這種事。不知道的人會覺得好笑,知道的更覺得好笑。

頭兩部片子我拍了很多人情之常,也沒特别強調什麼自然、寫實,就用一般拍戲的方法把它拍出來,因為都是滿共通性的情感,所以很多人有所共鳴。

飲食男女

對标準國語的反抗

《飲食男女》裡最令人難忘的還是歸亞蕾的演出,她那口湖南話可真傳神。歸亞蕾的母親是湖南人,但家裡講的是湖北話,為了練好湖南話,她特别請姨父從苗栗北上,連同鄰居的湖南鄉親,一共四個人幫她錄下湖南腔的台詞,她再照着苦練了兩個月。「開動」念成「開鄧」,「這是」說成「割是」,「孩子」成了「西牙子」……,令人印象深刻。

我喜歡在電影裡使用鄉音,這跟我的成長環境有關,也和片子的需要有關。從小我就住在外省人的圈子裡,生活裡就是各地方言、各省口音組成的混聲大合唱,當然包括台語。方言是日積月累的語言精華,有時候比國語還精采傳神,充滿了趣味性,華人世界本如此,語言混雜是我們生活現實的反應,加入各地語言,對我來說是件很自然的事。《飲食男女》裡,有湖南話、國語、台語、英文。《喜宴》裡有英文、上海話、大陸腔、台灣腔。《推手》裡有北京腔(王萊、郎雄),也有年輕一代的華語(兒子),有英文(洋媳婦),還有混血小孫子吉米(李涵)的中英文雙語。既寫實,又好玩,為什麼不做。人人一口标準國語,在現實生活裡根本少之又少,寫實的表達出語言的真實狀況,也是我對「标準國語」的一種反抗。

語言的重要功能之一,即傳情達意。當演員舍棄誇張性的演出時,戲很多依附在對白、聲音及腔調上,除了對白達意外,聲音及腔調則負載了演員很多的本質及個性,成了傳達多層意義及心态的主要媒介。所以要我舍棄原音,換上旁人的聲音,講标準國語,那是「假上加假」--聲音的假,加上腔調的假。配了音的标準國語,是聲音、腔調都走味,對我來說,比聽有口音的、變腔調的華語還要難過。腔調、口音不标準,至少還能直接感覺到人的聲音及腔調的本質,為此我難以割舍楊紫瓊,我知道她發音及腔調都有問題,但我還是要,連北京的配音老師傅都說,拜托你不要換,聽她本人說真的比較感動。拍《飲食男女》時,我也花了許多工夫盯演員的咬字及發音,整天和她們琢磨注音符号。我這才發現,年輕一輩演員普遍有着口齒不清的毛病,說話時好像嘴裡含着顆鹵蛋,不過在腔調上還算清順,所以《飲食男女》的語言問題不如《卧虎藏龍》來的嚴重。

《飲食男女》是我第一次碰到對白的語言問題,《推手》、《喜宴》都是照過去的習慣做,沒問題。拍攝《飲食男女》時,為了拿得出手,詹姆士改動了許多對白,用詞、遣字及語法上有所不同,語言問題随之浮現。以往我們的電影對白多承襲話劇傳統,但用在塑造現代中産階級的電影角色時就出現問題,有時太八股、有時不夠用、有時又太肉麻,比起西方戲劇語言的成熟傳統,更顯得我們戲劇語言的缺乏。所以我開始借用西方對白來補我們的不足,結果又出現中西混血後的尴尬,西方人接受,有的地方有些台灣觀衆卻不适應,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現在很多國片基本上對語言問題予以回避,但回避語言就不易成為主流,多成為導演主觀的從單方面觀察點去看事物,電影雖也可以呈現多視角,但每個視角均為導演的視角,而不是從角色出發的視角,除非觀衆自願進入導演的世界。但要接觸更大層面的觀衆群,電影就得跟着角色走。我覺得語言是一種很值得去表現的電影工具,雖自錯誤跌撞中走過,但我始終不願回避,至今仍在摸索中,也許有點傻氣罷!

卧虎藏龍

人物互動關系的發展

李慕白VS.玉嬌龍(人性的挑戰與掙紮)

最初我想做三對,還加上劉泰保與蔡湘妹這一對,但找不起明星演劉泰保,就成了兩對。其實兩對也隻是個架構,我最有興趣的還是這兩個女人。當時我沒怎麼留意男角,因為小說裡并沒有提供這方面的素材。就連李慕白本來都是個不大的角色,但越拍越深入,不自覺的就陷進李慕白的角色之中了。我想可能是人到中年,胸中有塊壘待申,不覺借着李慕白的心境抒情言志罷了!

一般武俠片或武俠小說裡,當大俠面對引誘或道德上的挑戰時,情節自然會幫他解決。但在這部片子裡,恕我有點煞風景,我希望看到大俠真正面臨人性的掙紮,面對武藝與武德的沖突。

本來我沒想到玉嬌龍跟李慕白之間會有任何情愫聯想。先是王蕙玲對這個有興趣,編入劇中,玉嬌龍當時還是很帥氣的。但碰到章子怡就改了,因為當時章子怡是個很嬌滴滴的女孩,做不出我原先想象的「陰陽共生」的玉嬌龍。她的特點就是性感,看不到陽剛的一面,頂多演出兇一點,演個被慣壞、任性的女孩,加上現代中産階級女孩演古典貴族,氣質上也确實吃力。山不轉路轉,于是順着她的特性發展,結果是一次很有意思的經驗。

書中李慕白僅隻将玉嬌龍繩之于法,押她回北京結婚,其它部分并無着墨。但我覺得,他在教訓她的過程裡會有看頭,于是從這點切入編戲。因為是周潤發演,我就改變原先計劃,朝感情戲方面發展。如果是李連傑,可能就照我原先的計劃,感情戲集中在兩個女人身上。至于玉嬌龍對李慕白,頂多仰慕他為姊姊的男朋友。同時「武當傳承」的主題,包括名門正派、劍訣不得走歪、師承教訓等,也不會像如今這般多所着力。

我曾一再的問自己,在李慕白心中,玉嬌龍到底是什麼?這堆糾結是否就是「藏龍」?是一種「自我毀滅」的力量在背後驅策着他_?!_就像賭徒,不是求赢,而是求輸的。沒有輸幹淨,不到毀滅自我,他是不會停止的。看到這個女孩,他就知道将有不祥的事情發生,就像青冥劍的「冥」字,看着就令人發毛。眼見一個女孩那麼有吸引力,就是會心膽發怵;明知沒好事,卻惡向膽邊生;知道毀滅就在後面等着你,但還是忍不住的往她那邊走。人就是有一種「自我毀滅」的傾向,這與「浪漫」是非常類似的力量,亦即「感性」。擋不住的。擋得住,你這個人也沒啥味道了。對李慕白而言,就如同是一種難舍行走江湖的興奮感,也牽引着他走向最後的悲劇。

李慕白之死,是全片的高潮,也是我對原着最大的改動。

原着裡沒有這段,書中的高潮是俞秀蓮助羅小虎一族找尋身世及報了殺父之仇。下集有半本描述這段曲折,他的仇人就是那個紹興師爺費伯紳,沒什麼看頭。

我得另找出路,本來就尋思如何塑造李慕白的悲怆感,于是做此安排,讓李慕白死。

書裡玉嬌龍師父高朗秋的篇幅很多,這個秀才師父着實有些牽強,碧眼狐狸隻是師娘。我就删掉高朗秋,讓碧眼狐狸成為她師父,然後把碧眼狐狸改成李慕白的殺師仇人,将「江南鶴-碧眼狐狸-李慕白-玉嬌龍」的層層關系給圓起來。四人之間的師徒情仇、男女關系,就自行架構成為一個循環。

同時,李、俞、玉三人間均有雙邊關系。當其中一人為中心時,兩邊各是其它兩人,彼此間的關系是什麼。當主客易位,關系也随之轉換。這裡的「位置交換」,好比生活當中人與人之間的關系。

電影夢

◎李安(2002.11.15)

拍片及家,是我生活的兩面。夢境與現實合而為一時,我開始有種感覺,好像和另一個時空的我有了碰觸。現在的我和前十年的我開始對話,新片與舊作開始交談。現在籌拍新片時,許多斷簡殘篇、無法解釋的影像經常流入腦海中。尋尋覓覓,我不由自主的開始找尋我的過去。當我奔波于美國高山峻嶺、湖泊沙漠之間勘景時,眼前不時出現似曾相識的新疆景物。以前拍片時也曾有過這種狀态,可是當時渾沌不明,雖然沒有意識到,但手上還是做着。當然,現在的我仍陷入一個渾沌的糾纏中。

回首十年的電影路,我走得不快,但感覺很豐富。拍片時,我試圖走入一個自造的夢境,似睡似醒,支離破碎,但又似自有理路。

在我眼裡,至今的七部電影中,除了《冰風暴》的戲還比較完整,偶有弱點,能夠順暢的看下來外,其他的電影都是殘缺不全的記憶與印象,好壞雜陳,是片段的組合,許多經驗的拼湊,它不是一個個整體的故事,隻是我的傾吐。就像我的孩子,一部分出自于我的基因、我的培養,但以後長成個什麼樣兒是他的事,我隻是盡了一分心力。兒孫自有兒孫福,電影有那麼多人參與,因素太多,我也無法全然控制。

這就是我的生活。十年來,我到各地拍片,但不論在台灣、英國、大陸或美國,都是我跟制片、跟演員及工作人員、跟這個系統、跟我的天性想法、跟财務、跟文化、跟運氣、跟觀衆……的協調過程。如天氣突變時我要怎麼應付;有時戲很好,我正給演員說戲時他哭出來,到了拍攝時人又沒了眼淚;或突然間狀況失控,又無法回頭重拍;老遠跑到新疆,勘景時一個樣兒,出外景時又變成了另一個樣兒……,常常就是這種事。有些能解決,有些不能,我就得應變。我覺得,人生就是一連串的周旋協調(negotiation),人沒有絕對的自由,每過一條路、翻一座山,我便要去克服或繞道。折沖過程的紀錄在影片中顯像,觀衆從痕迹裡或許會看出一點意思,産生共鳴。

拍電影就是這樣,它可能是個俗套。可是當我親身去做後,我知道它不是。戲假情真,它是很真切的一個體驗,裡面有着我多少的掙紮,而且我是帶着多少人和我一起掙紮。它影響着我,也影響過許多人的生命、生活及情感。

不論好與不好、成與不成、順或不順,我都必須面對這些紀錄,明了它矛盾與無常不全的本質,我才能夠坦然,才能繼續我以後的創作與生活。

《卧虎藏龍》前後的人生轉折

十年一覺,夢中,我彷佛正在塗抹着一幅巨大的、無法一目了然的壁畫。我在不同的地方畫着。當我畫這邊時,看不到那邊;畫那邊時,又看不到這邊。但在我的心底,它們相互撞擊、彼此呼應。雖然支離破碎,但冷暖自知。十年來,當我第一次抽身遠觀,朦胧的感覺到,好似有什麼在其中醞釀、穿梭、聯系、逐步累積,可卻又指不出一個名堂。

《卧虎藏龍》前後對我是個轉折,拍時還沒有,之後拍攝BMW網路廣告短片時,我才突然産生這種感覺。片中,小活佛相贈駕駛裹傷的繃帶上有個浩克(Hulk)的圖樣,我開個小玩笑,在自己的廣告短片裡廣告下一部電影,這也是我們一家人難得聚在一起共同做一件我十年來一直做的事——拍電影,小兒子石頭又演小活佛。傳說中活佛輪回轉世,一位老活佛的靈魂隐身在一個小活佛體内,小活佛得見三世—前世、今生與來世。此情此景,不禁想起拍攝《卧虎藏龍》當我構思李慕白時曾思索過的「中陰間」。根據佛教的說法,人在輪回轉世或升天之前,在中陰間可以看見自己永世的種種。一部電影一個世界,每拍片一部,我就像是過了一輩子。此時此刻,我開始回顧我的部部電影,感覺好像我的前世今生,都投影在當時拍攝短片的這個時刻裡。

拍片及家,是我生活的兩面。夢境與現實合而為一時,我開始有種感覺,好像和另一個時空的我有了碰觸。現在的我和前十年的我開始對話,新片與舊作開始交談。現在籌拍新片時,許多斷簡殘篇、無法解釋的影像經常流入腦海中。尋尋覓覓,我不由自主的開始找尋我的過去。當我奔波于美國高山峻嶺、湖泊沙漠之間勘景時,眼前不時出現似曾相識的新疆景物。以前拍片時也曾有過這種狀态,可是當時渾沌不明,雖然沒有意識到,但手上還是做着。當然,現在的我仍陷入一個渾沌的糾纏中。

我總覺得,每當清醒時,我們的意識管制着潛意識。意識僅浮遊于思緒的表層,潛意識則在底層波濤洶湧,是我無法明講的主流,隻有在夢境或如夢幻的電影裡,自己去找尋解脫的出口。在電影世界裡,我們的潛意識得以自由馳騁,我們的意志可以獲得滿足,它吸引我不顧一切的前去,盡情的按照我的想像去建構一個理想世界。它是一個封閉的時空,它的時代、環境、運作及因果關系都是我們設計安排出來的,它比人生簡單、比人生理想,它的魅力也在于此,它是很舒服的。我想,這也是為什麼大家喜歡拍電影,或花錢買票關到一間黑屋子裡去跟一群人看電影的原因。

對我來說,拍片的世界其實很單純,隻要把道理清順,可以運作,拍完即可。不清順時當然很頭痛,可是這種困難也不像應付人生那麼複雜。電影是可感知的,但人生的奧妙及疑難則常超出我們的感知。拍片一天就那幾個鏡頭,導演把這些鏡頭想出來,交代下去,加以控制,拍到了大家都很高興,拍不到就一肚子氣,就這麼單純,沒有太大的複雜性。因為電影是人設計出來的情狀,是你去滿足觀衆期待心理的一個遊戲,是電影人盡力表達、分享經驗并期望觀衆接受的一種努力。就像小孩的遊戲家家酒。它不是老天爺設計出來讓我們搞不懂、認不清、無法掌握、逼人敬畏的複雜大自然。在電影世界裡,隻要工夫到,就可以想出辦法,即使辦法不好,也有成規可循。

我可以處理電影,但我無法掌握現實。面對現實人生,我經常束手無策,隻有用夢境去解脫我的挫敗感。

在現實的世界裡,我一輩子都是外人。何處是家我也難以歸屬,不像有些人那麼的清楚。在台灣我是外省人,到美國是外國人,回大陸做台胞,其中有身不由己、也有自我的選擇,命中注定,我這輩子就是做外人。這裡面有台灣情、有中國結、有美國夢,但都沒有落實。久而久之,竟然心生「天涯住穩歸心懶」之感,反而在電影的想像世界裡面,我覓得暫時的安身之地。

虛幻看人生,真情向電影

對于現實人生,我似乎一向隻是心不在焉的應付着,有一搭沒一搭、斷絲連的稀松聯系着。而在電影夢境裡,反倒比較能夠專心緻意。我一遍又一遍的去到那個地方,它是一個夢,是我企圖尋回的「失」去「樂園」。自從夏娃、亞當偷食禁果,人類開始知道羞恥、懷疑上帝、被逐出伊甸園(樂園)後,我們開始擁有自我的人生,也開始經曆痛苦。人類一方面要向善、心向上帝,一方面又要證明自我的智慧能力與存在價值,要挺起胸膛來對抗質疑上帝、表現自己。拍電影時,我正是應付着心中魔鬼得逞的部分,那個基督教、回教裡的撒旦、佛教的色相業障、道教的卧虎藏龍。拍完片回家,我盡力做回上帝的子民。從儒釋道的文化環境裡出來,我習用東方式的協調來表達;接觸西方的戲劇、宗教、文化及電影後,我又産生對沖突抗争及夢境的渴求。

記得為《理性與感性》片中的兩首歌尋找歌詞時,制片琳賽與詹姆士給了我一堆詩詞挑選。當我看到班.強生(BenJonson)的《夢》(TheDreame)時,頓感滿紙生輝,字裡行間熱情四溢「愛含蓄的隐藏在夢中……讓我祈求滿心的狂野欲望……再次入夢,充滿了愧疚及恐懼」。我覺得詩中朦胧感傷的浪漫心境,恰似《理性與感性》中年輕初嘗人間愁滋味的瑪麗安在面對欲望時的驚蟄。

她不知是要清醒地去接受羞辱,還是要躲到睡夢中去接受驚吓。瑪麗安對威勒比的向往,是她痛苦的來源。在背棄的災難之後,在熱情寂滅之後,在純真喪失的惆怅中,瑪麗安成熟了。那份潛藏在人心裡共通的執着與情懷,我很能體會。我對電影的憧憬,正是我心蠢動的根源。每當陷入電影的夢境裡,我的内心不由自主的與瑪麗安、玉嬌龍産生同感。而在現實生活裡,我過的是俞秀蓮跟艾蓮娜再加上一點李慕白的日子。瑪麗安精神上那種既羞懼又喜愛的興奮感,跟我拍電影的心情很像。如果我要與它相會,唯有躲入夢中,隻有靠着睡眠的幫助我才能去探詢。

我覺得電影最大的魅力,在于它顯現我們未知的部分,而非已知的部分。有時我真想留在電影世界裡不出來了。而從銀幕的另一端觀賞現實人生,說不定比電影更好看吧!

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

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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